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漫话鼠猫   作者:荷潋 文案 展昭,蓝衫、红衣,傲气在骨。 白玉堂,华美、不羁,侠义恩仇皆在刀下。 尘世万丈,俗事绊身,得一知己相伴,天下皆在笑谈间。 一心人再旁,天上人间、烈火地狱,何惧闯荡。 这世上,大概再无人能及展昭、白玉堂。 PS:此次以“漫话”形式写鼠猫,短篇、中篇不限,情节、构架单篇成立,一为无鸭梨,二为不会坑…… 这个文集暂时不再更新,渣作者想去写写其他的了,会以长篇为主,感谢留言收藏看文的小天使,比心。17.5.13 隔壁(鼠猫)《归思》传送门《归思》 鼠猫末日打怪文:《末日江湖》   晨起听雨声(一)   晨起听雨声   这是白玉堂的习惯。   每每下雨,白玉堂总是倚在窗前,携一壶酒,听雨声入耳,直至人间自沉睡中醒来。   雨夜里,墨蓝色的天空像极了一个人。   也是小满刚过。白玉堂缠了那人同归陷空岛,一进松江府,侯在岸边的小厮瞧见了便立刻打了声哨子,恰是众人正侯船出海,一排船只直在江面上从松江府连到陷空岛,听岸边有人传了消息,口耳相传,竟不过一刻钟,岛上的人也得知五爷带着展大人回岛了。   白福带众人侯下。聚义厅里,卢方和闵秀秀端坐正首,余下三鼠各自坐了,不禁对望一眼,均但笑不语地呷一口茶。猫进耗子窝,可不是随了老五的愿。   当先一骑进了松江府。白衣白马好不潇洒。白玉堂勒转马头,雪白的照夜玉狮子喷着响鼻,来回踱步。   临近闹市,街旁茶肆酒楼,道上行人过客。听见这飒沓马蹄,早探出了头。只见一人一马流云似的飞奔而来,正担心扰了闹市。却见那俊美若谪仙的人一拽缰绳,雪白良驹生生止了势,在原地转了个圈,便停下不动了。连带着白衣人也敛了一身风华,静静地等在城门口,仿佛山河岁月在这刹那间尽数沉默。   直到“哒哒”的马蹄声从城外传来。众人了然,可不是展大人一起来了吗。   早该想到,向来无人敢惹的白五爷今个是打心底带了笑,眉眼间俱是柔和。知他白玉堂漂亮华美,竟不知那灼灼凤目中还有如斯情绪。   恬静如见时间尽头。深情……在白玉堂眼里看到深情,如同看到展昭。   展昭催马前行,看到等在城门口的白玉堂,紧蹙的眉心立时舒展。这耗子倨傲惯了的,生怕他一时忘形扰了城中秩序。   见展昭神色,知他在担忧什么。白玉堂倒也不恼,反正只要牵扯到他人自家猫儿总是要操心的。到了近前,白玉堂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笑着凝视展昭。展昭被瞧了个脸通红,到了松江府如到白玉堂地界,还能指望他收敛不成。于是狠狠地瞪他一眼,不做停留的走到前方。   白玉堂暗笑,玉狮子到像知晓主子的心思。紧走两步,同红如火焰的赤兔马并行。两匹马儿凑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白玉堂和展昭几乎肩并肩。白玉堂左手牵了缰绳,右手寻到展昭的左手,便紧紧地攥在手里,再不放开了。   展昭略惊,气恼地瞥一眼白玉堂。见他懒懒地望着前方,忽而转头看着自己,先还气定神闲的懒意消失,一张玉面上端的是坦荡与温柔。   好像岸边的一折柳条轻飘飘地扰了心池,惊起一滩涟漪。展昭顿时柔软下来,便也随他去了。   “两位公子请留步。”脆生生的童声在重回喧闹的街市里,格外的引人注意。   白玉堂和展昭闻声看去,就见一着鹅黄杉子的小童提着一只食盒,从岸边朝他们奔来。年纪不过五六七,脚下却是带着功夫。   正诧异的当口,一记凌厉的掌风裹挟着江水的腥气扑面而来。白玉堂略一挑眉,笑道:“猫儿。”两人互望一眼,心下了然。白玉堂扬手一挥折扇,勾着如蛇一般冲至面前的白娟,眨眼的功夫,左手便稳稳地抓住这“暗器”,早换到右手的折扇“唰”的一声展开,懒懒地抬眼看去。   展昭温文一笑,抱拳道:“柳姑娘。”   丈余外,可不站着一位身姿婀娜同样穿着鹅黄衫子的女子,一手拽着白绢的另一头,微一扬手。   “猫儿,小心。”白玉堂的话刚出口,展昭已将抛来的物什接住,搭眼一看,是这猫儿的钱袋,蓝色的娟面上还绣着白色的老鼠。   “儿子,叫爹。”女子一手叉腰,吩咐站在身边的小男孩。   “哗啦啦”盘子碎了一条街,“我的天”喊声此起彼伏,均在白玉堂的一蹙眉中消了声。两旁小店的门窗口挤满了脑袋,街上的行人早避在了一旁,双目炯炯地望着停在中央的四人,一红一白两匹骏马,一蓝一白一双骄子,一大一小两位美人。审视的目光纷纷落在那小童身上,看那眉眼的确有白五爷几分神韵,但那圆嘟嘟粉嫩嫩的小脸却有展大人的可爱之处。   得,这家务事兴许包大人都断不了。   白玉堂一急刚要反驳,却见一旁展昭微低了头,一副“我不认识他们”的样子。   那小孩到机灵可爱,一双大眼滴溜溜一转,无奈地看一眼自家娘,随后上前一步,嫩声嫩气的,“琰儿见过两位干爹。”   诡异的沉默瞬间消失,街市重又喧闹起来,先还站在一旁的行人与同伴打趣两句,溜溜达达地走远了。   柳依依展颜一笑,“白五爷,展大人,见面礼可不能少。”   展昭看看白玉堂,白玉堂仰脸看别处,猫儿总嫌弃他败家,向来宠猫的白五爷脑一抽,潇洒的将钱袋交给猫儿管,现在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可就这身衣服外加行不离身的折扇,银刀?那可是刀客的命,不能用银两算的。   瞧见他眼中的不舍,白玉堂合上扇子,微一侧头,小声道,“猫儿,我再陪你个一模一样的钱袋就是了。”   谁说他不舍钱袋了,白耗子自作多情!展昭瞪圆了一双眼,气鼓鼓地想反驳,但见白玉堂似笑非笑的神色。展昭瞬间泄了气,哗啦啦将银子倒在手里,扬手一扔,银子贴着白绢堪堪停在柳依依面前。   柳依依笑弯了眉眼,收好银子,“琰儿谢过两位干爹了,琰儿。”   琰儿将放在一旁的食盒打开,从里面抽出精致的果碟,头也不抬地向后一扔。柳依依抬手接住,随后拽了拽手中的白绢,示意白玉堂,“五爷可抓紧了。”语毕,果碟便顺着手掌宽的白绢向前滑行。一个取,一个接,片刻功夫,碟子已摆满丈余的白绢,娟子料滑,而且这白绢一头高一头低,那碟子竟是纹丝不动。   鼠猫二人自是知道柳依依带着功夫,但行人瞧见了,不禁一叹,果然能与白展二人交好的也非常人。   淡淡的糕点香味夹在江风里,展昭搭眼一看,那一溜碟子上摆满了果子甜点,什么雕花金橘、荔枝甘露饼,召白藕,芭蕉干,还有珑缠果子、酥胡桃,榛子、橄榄、霜蜂儿。单那品相就够赏心悦目的,更别说这香味甜而不腻,闻着就舒坦。   白玉堂想着喂猫,右手却和一只猫爪子碰了个正着,两人同时一愣,却听柳依依噗嗤笑出了声,随后一扯白绢,碟子像是被线牵引着直往食盒里落。白玉堂几乎是本能反应,手略一抖长娟,最末的碟子被掷起,一枚糕点冲着白玉堂而来,一手放了白绢,顺势接住糕点,同时掷起的糕点又落回碟子。   柳依依不屑地哼了哼,又抛出两件物什,展昭接了帖子,白玉堂看着手里的油纸包,满意地笑了。   “展大人,白五爷,我与文修的贺礼已送至陷空岛。”   柳依依这话说的明白,别说展昭,就连白玉堂也鲜少的红了脸。人家终究是好意,白玉堂刚想一谢,又见柳依依娇笑连连,“白五爷,当街投喂可小心猫儿炸了毛。”   白玉堂拿着糕点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再看那猫儿,本还满是期待的双眼染了薄怒,一拽缰绳,风也似的朝江岸而去。   青衣书生站在树下,从着鹅黄衫子的小童手中接过食盒,交给身后的侍从,牵了柳依依的手,一同望向繁华码头。   展昭和白玉堂下了马,侯在一旁的小厮牵走安顿。两人上了陷空岛的画舫,清晨的江面波光粼粼,初夏的晨风凉爽习习。   柳依依瞅着白玉堂一身白衣,风流俊逸,展昭的深蓝衫子像极他人,儒雅内敛。倏忽间想起,自家相公书房内悬挂的墨兰山涧图,隐于世外,风骨在,藏于山间,清明自在。   尘世万丈,俗事绊身,得一知己相伴,天下皆在笑谈间。一心人再旁,天上人间、烈火地狱,何惧闯荡。   “得有心人如此,夫复何求。”陆文修目光悠远,越过陷空岛画舫,看向辽阔江面,将柳依依的手攥得更紧。柳依依靠在陆文修身上,一手搭在儿子的肩头,看着展昭与白玉堂立在船头。   那一袭锦绣白衣,指着远方江面,俊逸潇洒均在抬起的衣袖间。回望展昭的侧脸好看得令人自惭形秽,似是说到好笑处,白玉堂忽而扬起唇角,连着江湖天下都比不上蓝衣人的一双眼。   这画面隐约与多年前相重叠,那个时候风流俊逸名满天下的白五爷身边忽的多了一只猫。锦鼠戏御猫的戏码被瓦子茶馆演绎了千百遍,等到柳依依第一次看到这两人并肩而来的时候,已是白展二人相识的第二个冬天了。   晨起听雨声(二)   彼时的展白二人均未弱冠,官场上未经滔天阴谋,江湖上来去潇洒。身上的锐利之气亮闪闪的,犹如刀锋剑芒,一眼瞧去,晃花人眼。   白玉堂原是要回陷空岛的,半道上听闻昔日展南侠、今日朝廷鹰犬展御猫被阻徐州,遭徐州地界的大小门派围攻。这话才一入耳,白玉堂就上了火,一旁幸灾乐祸、摇头晃脑侃侃而谈的人吓得丢了杯盏,夺门而去。   白衣白马在官道上疾行,直从天将入暮走到寒霜深夜,好在松江府离徐州不远。白玉堂勒停马头,面色阴郁,银刀一横,叫开城门,催马前行,堪堪停在“隆庆镖局”前。   隆庆镖局总镖头在睡梦中听见叩门声,尚来不及发火,就听属下在窗前小声道:“老爷,白五爷来了。”   徐州土膏地润,通江淮水运,陷空岛的船只常来常往,任谁都得留三分薄面。况且就算没有陷空岛,单锦毛鼠白玉堂也不是好惹的。李庆边拢衣衫边走向门外,来到檐下见属下面色惶恐,“老爷,白五爷脸色不善……”   李庆心里咯噔一声,白玉堂行事狠辣、性子乖张,江湖人私下里称其“玉面阎罗”,却也是光明磊落、侠义之人。此时找上门……李庆忽的心头一亮,怕是为展昭而来。   进了前厅,果见一人端坐厅前,白衣坠地,乌发垂肩,双眉斜飞入鬓,听见脚步声,忽而抬起一双凤目,灼灼目光虽波澜不惊,却令人如芒在背。李庆拱手做了个揖,白玉堂微一抬手算是回礼,李庆放松了些,下意识地抹了抹额。   “白五爷……”   “你知白爷为何而来。”白玉堂单刀直入,要不是念着猫儿那句“遇事多加忍耐”的嘱托,他早就抽刀了。   见白玉堂不耐烦,李庆忙将前因后果一带而过。白玉堂提着刀走到门前,乌沉沉的夜空不见星辰,显是要下雨。   “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白玉堂抿唇低笑,前几月里随那猫儿来徐州办事,才一进城门,隆庆镖局的拜帖就递到了衙门,特请展大人赴宴。走镖的向来八面玲珑、人脉甚广,江湖人中与衙门交好的也当属镖局。展昭未赴宴,却回了帖,言语间客套妥帖。暗笑那猫儿心肠好,是不顾忌他人回报的好。   “白爷爷此番去寻展昭,若有半点差错,”白玉堂回身,微眯了一双眼,直叫对面的人从心里凉透了半截,“徐州地界再无镖局。”   冬夜里,忽然下起了雨。   李庆见那一袭白衣从容不惊地走进雨夜,任那雨水是密是疏,丝毫近不了白玉堂的身。他脱力地坐在椅子上,大冷天里汗湿重衣。   他摆摆手,吩咐道:“白玉堂来此不许走漏半点风声,”顿了顿,又道:“守住紫玉林,许出不许进。”   “老爷,如此一来岂不是把徐州的江湖人都得罪了。”   “展昭,白玉堂,一个是朝廷,一个是陷空岛和金华白家……”李庆摇摇头,后生可畏,“白玉堂不算前账已是万幸。”   紫玉林离徐州城不远,白玉堂甫一进林,忍不住讥诮连连。林虽不大,春夏秋三季,绿草常青,花木缤纷。而今深冬,入目荒草,许是前些日子下过一场雪,枯木间尚有残余,颤巍巍地挂在枝头,忽而簌簌地落在地面上。   紫玉林,紫气东来,玉树兰芝,此刻却是风声鹤唳。   白玉堂脚下不停,一眨眼的功夫已从林子边进了深处。   展昭立在林间,一手紧握巨阙,剑尖指着地面,“啪嗒啪嗒”的声音在静寂的林间格外清晰。这是血顺着剑尖落在地面上,是展昭习以为常却不喜欢的声音。   望一眼城中夜色,乌压压的,似有雨将至。展昭微蹙了眉,突然而至的掌风直袭面门。脚下向右迈进,伸左手格挡,却听那人语中含怒:“展昭你忒的目中无人。”   “展某自问问心无愧,不愿伤人。”展昭微仰了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愿伤人,那你剑上之血何来?林中尸体何来?”   “阁下不分青红皂白,连同徐州门派阻了展某三天。展昭不愿伤人,但不代表任人宰割。”长剑一指,展昭朗声道:“不如现身,与展某畅快一战。”   夜风裹挟着内力包围了展昭,不凌厉却透着股悠闲。一袭白衣晃悠悠地落在展昭身后,不及回身,一柄折扇已架在展昭肩头。   “臭猫,你也太客气了。”白玉堂凑近展昭耳边,左手捏着墨玉飞蝗石,蓄势待发,只等那人有任何动作。   展昭没想到白玉堂会在这里出现,惊讶一闪即逝,心里却似石头落地。也因了两人没少打架,玩笑的、认真的,早已熟知彼此的武功和内力,心知是白玉堂这才未回身。白耗子贴在身后,在冬夜里呆了三天的展昭觉得身上一暖,像是遇着了开封府庭院里的红泥小火炉。   展昭伸指推开白玉堂的折扇,退开一步,弯了一双猫眼,“八方位有劳白兄。”   “臭猫,使唤你白爷爷倒是顺手。”白玉堂一跃,隐入林间,心头略明,怪道展昭被缠了这许久,原来是八卦阵外加车轮战术,显是要耗得这猫儿筋疲力尽。林中初见那猫儿,白玉堂见他神色无恙,安心了些许,此刻却是又提了上来。那黑衣人不知深浅,这猫儿可别撑不住。这样想着,白玉堂的手上再不留情。   白玉堂再回到原地的时候,看见那猫儿怀抱巨阙靠在树干上,心下一松,快走两步。   展昭勉力提起精神,见那耗子冷着一双俊颜,眉间却是舒展开的。离近了瞧,许是夜深寒气重,白玉堂的发梢衣角湿漉漉的。   “白爷爷才离开不过五日,你这猫儿就野到徐州来,还捅了这么大篓子。”白玉堂一展折扇,在这荒郊野地竟也风流潇洒。但那天公不作美,雨似是追着白玉堂而来,在此时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   “好在看到一只落汤水耗子,也不枉此无妄之灾。”展昭的声音越来越低,唇边的笑意苍白无力。待白玉堂察觉到不妙时,那猫儿已然晕了过去,急行一步,将那猫儿抢在怀里。手搭上展昭的脉门,如白玉堂所料,这猫儿内伤无碍却是累得虚脱了。   醉风楼掌柜整理完账簿正待安寝,“笃笃”的敲门声突地响起。忙上前一步,“店已打烊,客官请另寻他处。”   白玉堂自然知道这掌柜的做事小心,深夜访客,多半来者不善。若不是灯未熄,怕是直接装作无人了。顾不上着恼,白玉堂冷道,“白玉堂。”   门“吱呀”一声打开,掌柜忙做了个揖,“不知是五爷,请莫怪罪。”又见白玉堂抱着一人,但那人被白色大氅裹了个严实。思量再三,刚想问候一句,抬眼瞧见白玉堂的神色,硬是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本来嘛,江湖中事,莫多嘴;风流情|事,莫多看。   陷空岛在徐州常有生意来往,索性常年在醉风楼包了天字一号房。掌柜是个明眼人,白玉堂更是财神爷,忙引路直奔楼上客房。   “送些热水到房里来。”白玉堂将展昭放在床上,回首看到掌柜的侯在门边,心想是个知进退的人。   房门关闭,白玉堂这才安心的检查一番这猫儿,目光落在展昭的右边小腿上,一寸宽的刀伤未经过包扎,时间一长,伤口结了一层痂。   白玉堂小心翼翼地卷起展昭的裤腿,用打湿的温热布巾清理好伤口,幸好随身带着大嫂特制的伤药。虽未伤及筋骨,但到底是流了血破了肤。一想起这猫儿鲜少喊痛,白玉堂的心里竟有丝密密麻麻的异样,像是有把小锤,轻一下重一下地敲击着心口。疼未见血,痒及全身。   白玉堂坐在床边,握紧展昭的手腕,缓缓地输入真气。虽然这猫儿明日一定能醒,但不做些什么,总觉得放心不下。   展昭动了动手腕,察觉被人握在手里,这才睁开眼,一下瞧见趴在床边的大白耗子,右手正压着他的手腕。小心地催了催内力,察觉无碍,这才放了心。   一回神,竟听见那耗子在睡梦中不满道“臭猫、笨猫、三脚猫。”   见那耗子睡着了还不忘消遣自己,展昭望了望帐顶,左手一扯白玉堂的头发,迅速地闭上眼。本就睡得不安稳,白玉堂被这一折腾,醒了神,刚想喊一声“猫儿”,竟察觉手下的腕子没了脉息。   心顿时凉了半截,白玉堂难以置信地唤道:“猫儿,猫儿你醒醒。”   听那白耗子语带颤音,展昭有些愧疚,这耗子大老远地跑来帮自己,怎么着也得说声谢,正犹豫着如何收场,一只手就摸上了自己的脸。   白玉堂颤着手指轻触展昭的脸,这猫儿眼睛大、睫毛长,俊朗的五官挂在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既好看又不显秀丽。生气的时候,脸颊鼓鼓的,不知不觉地就成了丰乐楼的蟹黄包子。此时,手底下的皮肤凉凉的,一双眼紧紧地闭着,就连唇色也是苍白的。   只觉得鼻子一酸,白玉堂整个人都敛了锋芒。双手捧住展昭的脸,微微俯身,手上用力,“臭猫,笨猫,你当白爷爷跟你一样笨。”   “痛痛痛,死耗子快放手。”展昭忙抓住扯着自己脸颊向两边扯的手,不满地微皱了眉头,“精明耗子。”心跳重又平复下去,若不是白玉堂这么一闹,展昭大概要憋死了,都怪那耗子动手动脚。   白玉堂才不承认他差点当真了,是那猫儿在自己手指触上去的刹那红了脸,否则怕是真真要被他骗过去了。   天才微亮,白玉堂与展昭大眼瞪小眼,忽地咧开唇角,笑得那叫个玉树临风,“猫儿,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展昭下意识地捂住“咕噜噜”直叫的肚子,狠狠地瞪一眼白玉堂,愤愤地下了床。等到展昭清洗沐浴后,白粥点心也一应上了桌。   本是因公务而来,奔波了两日后,冷不丁卷入这场是非。展昭懊恼地叹口气,整整五天五夜,现下才是得了闲。   “能被白爷爷家的猫儿看上的定是仙女下凡了。”   “咳……咳……”展昭一口粥卡在喉咙里,白玉堂早就趁势转了身,似笑非笑地盯着展昭。   展昭被盯得发毛,暗呼一口气,咬一口包子,“自然比不上万花丛中名满天下的风流白五爷的红颜知己了。”   白玉堂被绕得头晕,惊讶那猫儿没急着澄清。于是白五爷纠结了,眉目间愈加阴郁。   嘴里咬着一个包子,手上再拿一个。展昭起身,伸长腿用脚尖蹭了蹭白玉堂纤尘不染的靴子。白玉堂嫌弃地瞪过来,展昭一撇嘴,径自走向门外,尔后又折回来,脑袋探进房,见白玉堂还潇洒自在的坐在原地,微一挑眉,“去看仙女,去不去?”   “去。”白玉堂利落地起身,走到展昭身后,拽拽猫儿的发梢,“你这猫儿至于饿成这样吗,这点心包子有那么好吃?事情办完后,白爷爷带你去吃更好吃的,刚好那人也在徐州。”   展昭将最后一点包子塞进口中,听见聒噪耗子的最后一句话,转身瞪圆了一双眼,“真的?比丰乐楼的还好吃?”   其实展大人并非吃货,除了被开封府和某只耗子养刁了胃口外,重要的是连日里风尘中来去,体力需要养外,肚子也需要安慰。   “那是自然。”白玉堂得意的一展折扇。   于是展大人边惦记着比丰乐楼更好吃的点心包子边去挑场子去了。   只是这比丰乐楼更好吃的点心包子,让展大人足足惦记了六年之久。   晨起听雨声(三)   好好的冬夜下起了雨,直到天明也没有停下的势头。   柳依依推开窗子,细细密密的雨水里,有人撑了油纸伞一前一后地走来,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一双柳叶眉,一对杏核眼,立时就淡了愁绪,身旁伺候的丫鬟停了侍弄花草的手,顺眼望去,见那身穿白衣的公子,身姿卓越,丰神俊逸,举手投足间潇洒倜傥。可不是白五爷来了吗。   “咦?”丫鬟绿儿忙捂了嘴,只因那向来独身一人的白五爷身后还有一位公子,也是白衣油伞,那公子身穿的衣服可眼熟的紧。   柳依依微蹙了眉,往日里白玉堂来此都是独自一人。正想着,两人已经停在了院外,柳依依下楼前,若有所思地看一眼白玉堂身旁的人。   “臭猫,你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的大冬天的下起这么大的雨。”白玉堂边揶揄展昭,边不满地抖了抖衣袖。   展昭见那白耗子无聊地甩出一截衣袖,雨水落在衣服上倒像聚到了瓷器里,亮晶晶地滚成一个圆珠,白玉堂再顺势甩出去。展昭忍不住想扶额,“白兄,少年成名,侠义满天下,怎么偏偏和这雨过不去!”   “还不是因为某只笨猫!早不下晚不下,非得等白爷爷进了城。”白玉堂用力踹了踹地面,亏得展昭反应快,忙向后退一步,才免了泥溅衣角。见白玉堂气恼,展昭忍不住笑弯了眼,也知这耗子不是讨厌雨也不是怕冷,只是爱干净,不喜潮湿的地面、厌极坑坑洼洼的水坑。   白玉堂无趣地摸了摸鼻子,两人本就爱闹,原本想着能看那猫儿出糗,靴子沾湿也值了,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又见那猫儿笑容是一贯的温润,穿一身白衣竟也是格外的好看。恍惚间就失了神,犹如当年初见,白玉堂因着傲气纵横的性子,一身锦绣光华如烈日当空。华美出众的少年忌讳多,挑剔的狠,尤其不喜总是露笑的人,笑容黏腻了是套近乎,虚伪了则透着算计。   但展昭是个例外。   那猫儿素日里,哪怕巨阙不离身,也是一身的温文儒雅,而且爱笑,与人相交时眼角含笑,独自一人时总是撞见那猫儿冷不丁的就弯了嘴角,私下里和开封府众人一起时,唇边的笑意就更浓了,最有趣的要数巡街了,别看这猫儿肚子有时黑黑的,但若遇上哪家的姑娘小姐一不小心正好崴了脚,先是略抿唇,接着笑意浅,那耳朵却是红的。   任这猫儿笑容有千万种,在白玉堂眼里,最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便是那笑里带着独属于展昭的温润,如春风,似暖阳。相逢一见里,冬雪融,万花开,水漾碧波,风拂柳丝绦。   “白兄?白兄?”展昭凑近白玉堂,伸出手指在白玉堂的眼前晃了晃,“白玉堂!”   听见那猫儿连名带姓的叫自己,白玉堂瞬间回了神,又暗惊怎么就盯着那笨猫想入非……哦不,是神游天外!   “干什么?”白玉堂心虚地一展折扇。   展昭摇摇头,狐疑地盯着白玉堂略红的俊脸,于是一手握紧伞,半边身子探进白玉堂的伞下。白玉堂看着那猫儿睁着一双好奇的眼,越来越近,堪堪停在自己的面前,伸出手背“啪”的一声贴上他的额头。   随后又撤回放在白玉堂额上的手,展昭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道:“也不是发烧啊。”   听见那猫儿的话,白玉堂觉得这雨水似乎是钻进了身体里,原本热烘烘、闷声响的心口“噗滋滋”被浇了个透顶。也不知是要恼,是失望,或者是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白玉堂收起折扇,叫一声正向前走的展昭,“猫儿。”   “什么?”展昭侧身,见那耗子笑意渐浓。雨水“啪嗒啪嗒”落在伞上,灰蒙蒙的天气里,弯曲曲的巷子里,白玉堂一身白衣,俊美容颜上带着好看的笑容,连一双凤眼也泛着不知名的光芒。   展昭觉得心口闷闷的,踹一脚白玉堂的靴子,怒道:“白耗子不准对我笑得这么恶心!”   “啊,臭猫脏猫!白爷爷玉树临风、风流潇洒,哪里恶心了!”   “哼,白五爷红颜知己满天下,多的是人要看白五爷,少展某一个又能怎样?”展昭踩得地面“啪啪”响,久不见那耗子回嘴,疑惑地回头。   却见白玉堂笑意里带着些许猜不透的认真,“猫儿,你吃醋了?”   “白、玉、堂!”展昭那个气啊,真想扔了伞,抄起巨阙将这耗子丢回松江府。   凡事有个限度,猫儿炸了毛就不能再逗了。白玉堂见展昭上前叩门,低头轻笑,来日方长嘛。   柳依依抱臂站在门廊下,见那两人忽然就凑到了一起,油纸伞挡了个齐全,那姿势情形说不出的暧昧,于是索性靠在墙壁旁,端看那两位爷还能闹出什么花。不怪她柳依依八卦,也非爱窥他人心事。谁让那两人眼里只能看见彼此,其他的都是蘑菇,瞧那一对一答一颦一怒,可不就是打情骂俏吗!   得亏都是男人,否则柳依依就得准备礼金了。锦毛鼠白玉堂万花丛中,来去潇洒,风流多金看似有心实则无情。他兴许会在你生辰时送上一支簪,但绝不会在你许了芳心后,对酒唱诗词。若有哪个女子得白五爷如此相待,那定是白玉堂连心带情一并拿了出来的。   正想着,前头那公子就在自个门前停了下来,一股脑地上前敲门。柳依依翻了翻白眼,这么个大活人、大美女在一旁竟然看不到!   不是心有所属,除了心上人其他人全是豆腐,那就是个睁眼瞎!   “咳!”柳依依这一咳,不止展昭回了神,就连白玉堂都禁不住揉了揉耳朵。   展昭看着对面抱臂看她的人,尴尬地红了脸,“姑娘,在下展昭……”   柳依依摆摆手,可不是南侠展昭,“废话,都暗通款曲共处一室了我怎不知你是展昭!那你今个来是提亲呢还是来提亲呢?”   这话惊了一旁的白玉堂,先前听见这声音极耳熟,白玉堂才抬眼看了看四周,可不是柳依依的琴阁。柳依依的话一说完,白玉堂险些握不住伞,上前一步瞪了一眼展昭,那猫儿却也鼓了腮帮子无辜地回瞪。   白玉堂泄气,上下打量一番柳依依,“妮子,你不是喜欢白爷爷我吗?还是打算退而求其次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揉了揉眼睛,问展昭,“这就是和你那不清不楚的仙女?”   “白玉堂,你闹够了没。”   “五爷莫不是看笑话来了。”   白玉堂望了望天,用折扇戳开大门,当先进了阁。   许是入冬,花草稀疏,这琴阁比以往清冷、凋败了许多。   白玉堂随意坐了,一双凤目便盯紧了柳依依,然后又瞧了瞧端正品茶的展昭,折扇在指尖转了一圈,“啪”地一声按在桌子上。   先前听李庆说了整件事的起因,那猫儿不知怎的勾搭上了某家姑娘,却不愿负责。于是徐州侠义之士群起而攻之。白玉堂自然不信这无稽之谈,展昭勾搭上了某家姑娘,这话听着就不是个味。   展昭挑了挑眉,接着喝茶。   柳依依见此,从耳根到脸颊竟是红了个通透。   见那猫儿事不关己,白玉堂觉得像是有团棉花堵在胸口,凉丝丝地道:“两位可定了日子?白爷好回陷空岛准备贺礼……”   话未落音,这下换成了展昭将茶盏撂得“咚咚”响,白玉堂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见那猫儿红了一张脸,似是恼羞成怒,只得“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再不说话。   柳依依不知两人打得什么哑谜,倒是见惯了白玉堂的随心所欲、喜怒无常,也不觉有何不妥。   “柳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不知能否相告……展某义不容辞。”展昭抱拳,声音温如玉,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沉静而内敛。   柳依依微微摇头,隔了良久,三人只能听见院子里下雨的声音。   白玉堂算不上有耐心的人,正要开口,展昭一手搭在了白玉堂放在桌上的手背,使了个眼色。白玉堂按捺住不耐,却觉得手背几乎被灼伤。   轻缓的敲门声忽而响起,丫鬟绿儿撑伞走进庭院。   柳依依这才回过头,对白展二人道:“展大人,白五爷,这徐州既容不下我和文修,还有大宋,大宋若无栖身之地还有大理,西夏、辽国。一辈子短暂,我二人只是想共此一生罢了。”   青衣的书生走到檐下收起雨伞,肩上背着包袱,走到柳依依身旁,细细打量一番,对着展昭一揖,“在下陆文修,代家父赔罪,展大人莫怪。   展昭忙起身,摇头道:“不怪陆兄。”   陆文修感激一笑,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见那人面容极俊,锦绣白衣潇洒富贵,了然一笑,“在下陆文修,久仰白五爷大名,在此谢过白五爷对依依的照顾。”   白玉堂抽了抽嘴角,展昭憋笑憋得极辛苦,想必也听出陆文修最后一句话中的宣示与占有欲。白展二人对望一眼,这陆文修竟也是个情深护短的主儿。   展昭点头,可不是白五爷风流名声满天下,琴阁、歌坊、青楼、勾栏,暗许芳心者众多。任哪个男人都得防着白五爷这般潇洒人物。   要说白玉堂脸皮厚呢,只见他抽出折扇假装不经意地戳一下那猫儿的后腰,微蹙眉,“这是你心上人?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展昭扶额,心说白耗子这是置的什么气。   见被彻底无视,陆文修尴尬地望了望天,倒是柳依依早知如此,微一耸肩:早说了这白耗子惹不起。   一双杏目在白展二人身上来回打量,柳依依微叹,“五爷两年前盗三宝、戏御猫,忙的不亦乐乎,哪里还记得我柳依依。”   “徐州陆员外家的公子?这事怎么就和猫儿有关系了?”白玉堂终于将目光放在陆文修身上,见那人眉清目秀、长身玉立,就是个儒雅书生。别看柳依依琴技了得,实则是个会武功、不拘小节的主儿。这两人……   但,感情之事谁又说得清。   陆文修尴尬,也只得将真相说了一遍:“都因家父不同意这门亲事,于是传出展大人和依依有染,请了各路江湖人围困展大人,欲要逼得展大人和依依就范。”   这陆员外是疯魔了不成?   “你是铁了心和他在一起?”白玉堂是连挥刀向陆府的心都有了,要不是那猫儿一个劲的使眼色,可不是要暴跳如雷了。这等卑鄙无耻棒打鸳鸯的人仗着有钱就为所欲为。   “这事儿不怪文修,他自始至终都是信任我相信我的,只是无端连累了展大人。”   见此,白玉堂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起身,一扯那猫儿的头发,示意走了。   展昭望房顶,假装没看到。白玉堂磨牙,认命地对陆、柳两人道:“两位不妨先到松江府小住两天,或者白爷爷在常州也有一处栖身之所,随你二人乐意。但最好两位还是先等个一两天再出徐州。”   陆、柳二人听了白玉堂的话,顿时松了口气。   展昭与白玉堂告辞。柳依依见两人撑伞走进雨幕中,白玉堂在前,展昭在后。白玉堂似是气急,也不理展昭只一个劲地往前走。   展昭无奈,知道那白耗子没烧了陆府就已是极限。恰好一阵风起,白玉堂脚步又急,身上的白色纱衣轻飘飘地就飘了起来。尚来不及思考,展昭就顺势抓在了手里。   白玉堂正走着,冷不丁被人扯住了衣裳,只得停下脚步,回头正看见那猫儿一手撑伞,一手抓着他的衣裳,瞪圆了一双猫眼,无辜地看着他。   白玉堂彻底泄了气,“猫儿,我不是不管他们。”   “我知道。”   “你知道?”白玉堂狐疑,“你知道什么?”这猫儿应该想不到他刚才所说在常州的栖身之所就是猫窝。   “我知道白兄口冷心热,是个好人。”展昭笑弯了一双眼。   白玉堂觉得胸口一窒,也不禁笑了。算了,相识两年,这还是头一次听那猫儿说他是好人。又一想,这猫儿分人极其简单,不是乱法纪的坏人,那剩下的多半是好人,于是,白玉堂打定了主意要做展昭心中的第三种人。   两人相遇时,年纪轻轻,均已束发。展昭在处事、相处上,总是一本正经,道义在先,律法在先。白玉堂想了想,倒庆幸能和这猫儿相交,得以看到这猫儿的诸多情绪。   “笨猫、木头猫。”白玉堂轻笑,转身向前走,这笨猫明知他不会放下柳依依的事儿不管,非得让他说出来定了陆、柳二人的心才肯走。这猫儿对任何人任何事总是温柔以待,那以后就让白玉堂来温柔相待展昭。   白玉堂走一步,走不动,再试试还是走不动,只得回身,见那猫儿还拽着自己的衣角。“猫儿,松手。”   “白兄,展某说过很多次了,展某不叫猫儿。”   瞧那猫儿认真的神色,白玉堂望了望天,一把拽出自己的衣角,然后跳脚,“啊,臭猫,衣裳湿了。”   “白五爷银子多,何必在乎一件衣裳。”展昭绕过白玉堂,当先出了琴阁。   白玉堂想要确定那猫儿身后有没有一根尾巴在摇,不就是今早扔了那猫儿的衣裳,这臭猫变身到快。   白玉堂去了一趟陆员外家,陷空岛和陆家做起了生意。展昭一度觉得有些愧疚,说到底,白玉堂是因为他被困一事儿来的徐州,然后得知柳依依的事儿。做生意最忌讳一方有求,也不知白玉堂做了什么让步。直到听蒋平说起这和陆家的生意时,见那猫儿面色尴尬,一拍展昭的肩“老五虽不怎么管生意上的事儿,但不是不会做生意的人儿。普天之下能让老五吃亏的人儿,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有了白玉堂和陷空岛的牵线搭桥,陆家思前想后终归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成亲那日,陆府略显冷清。因着柳依依的身份,陆府只请了交好的亲朋好友。   柳依依在大堂站了许久,陆文修握紧柳依依的手,给予安慰。等到议论声四起时,陆员外才姗姗来迟,刚一坐定,就听一把低沉、磁性的清冷嗓音自院外传来。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礼成。”   两人行了礼,柳依依一把扯掉盖头,和陆文修随着众人走到院里。陆府高墙上,立着一蓝一白两个身影。   白玉堂一抬手,一坛陈年女儿红顺势飞出。柳依依抬手接了。白玉堂一挑眉,“柳大小姐,陆公子,就此别过。对了,这可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大人第一次参加婚礼。”转脸,唇边含笑,“猫儿,贺礼拿来。”   展昭无奈,心说这耗子多半是想看他出糗。从腰间抽出钱袋,扬手扔过去,“当年常州容庆斋一别,竟是一十四年。展某仗着同乡,添一份嫁妆,妹子勿嫌唐突。”   白玉堂那一声“柳大小姐”,陆员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展昭竟也知道此事。   柳依依的鼻子一酸,眼眶微湿,知道这两人是为自己撑腰来了。荣庆斋,荣庆斋,当年一场变故,这名扬天下的糕点作坊化为灰烬,她柳大小姐落得成为琴师。   二十年前,陆家与柳家相交,定过娃娃亲的。如此一来,柳依依身份明了,陆员外抵赖不得,加上白玉堂和展昭的护持。从此,柳依依在陆府,相安无事。   柳依依和陆文修见两人离开,一蓝一白,身姿俊逸,潇洒无双。柳依依对陆文修摇摇头,这两人均是傲气纵横的人,展昭在骨里,白玉堂则俱在那把银刀上。天下之大,江湖庙堂,若不是这两人愿意,任谁也是留不下的。   展昭与白玉堂消失在视线里,许是今日阳光尚好,柳依依见那两人并肩离开,忽的想起“日月同辉”。   白玉堂当先纵身跃了出去,看一眼身旁的展昭,“猫儿,你怎么知道柳依依是容庆斋的大小姐?”   “比丰乐楼更好吃的点心包子除了荣庆斋还有哪?更何况在徐州,与白兄最交好的也就是柳姑娘了。”   好吧,包大人手下无弱将,给了蛛丝马迹就能带出全篇。   “展大人蕙质兰心。”   “死耗子。”   “猫儿,你小时候见过柳依依?”   “很小很小的时候吧。”展昭努力回想,见白玉堂不信,只得补充道:“后来我就出门学武了,再回去就听说荣庆斋出事了。”   “猫儿,你是怎么遇见柳依依的?”   “我……”展昭忽地停在一棵树上,挠头想了半天,难道说恰好路过那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总不能说听闻柳依依有难又想起白耗子和这姑娘交好处于某些说不清的立场顺便来帮个忙结果被人算计了一把?   怎么想都是倒霉,怎么说都不对!于是展昭抱剑而立,困惑道:“人倒霉了连喝凉水都塞牙缝。展某大概需要去相国寺拜一拜了。”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白玉堂凑近展昭,一手撑在展昭身后的树干上,“你这猫儿真是不知深浅。”   “展某问心无愧,清者自清。”男女之事,百口莫辩,沾上了那就是赔上了清誉。展昭低垂了眸子,咬了咬唇,小声道:“难道……白兄不信?”   “信什么?”   “我和柳姑娘确无那事儿!”展昭急得抬头,正好对上白玉堂似笑非笑的眼睛,见那耗子又在打趣自己,展昭气急,一把推开白玉堂,燕子一样飞出好远。   白玉堂忙在后面追,一连说了许多个“我信我信。”   “猫儿。”   “嗯。”   “我和你一同回开封府吧,四位哥哥和嫂嫂刚好无事,不日也将来汴梁。”   天放了晴,风声过耳,白玉堂看见那猫儿唇角上翘,答道:“好。”   晨起听雨声(完)   琰儿三岁时,陷空岛曾代白展二人登门贺喜。而白玉堂给柳依依去信是在半个月前,柳依依几乎在那张只有“贺礼”两个潇洒不羁的大字的信笺上盯出花来。早已官拜礼部侍郎的陆文修瞧见柳依依困惑不解的神色,笑道:“当今天下,唯白展二人自在无双。”   柳依依猛然间茅塞顿开,细想多年前的相遇,原是那两人的举手投足间经得起岁月的推敲。于是微一眯眼,“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文修停了手中的笔,微微摇头,“哪里是知道。相信的话,大概是冲霄一役吧。”窗前泄露一角银雪红梅。白的耀眼,红的夺目,可不就是相伴朝野携手江湖的那一双人吗。   书房是良久的沉默,柳依依忽然明白了,为何觉得在这场感情里,白五爷是受了委屈的。原是冬雨疾行里,她初见白展二人,来去自如的白五爷在望向展昭的时候,那双睥睨带笑的凤目便再容不下其他了。   柳依依“啪”一声将信笺拍在桌案上,捋起袖子奔厨房而去。陆文修知自家娘子是立过誓的,此生不进厨房。这不一阵风吹来,还有自家娘子的碎碎念:“好个白玉堂,有了同性没异性。”   世间有情人不再少数。   富贵的你愿与我同分享,贫穷的你愿带我风餐露宿。骄傲的你愿与我共踏污浊,清风自在的你愿与我共此人间。   既如此。她柳依依,又何妨锦上添花。   清风阁在卢家庄的僻静处,是闵秀秀特意让人在白玉堂的住处旁开得一块悠闲居所,供白展二人使用。   白玉堂题好名字,顾不得细赏画作,搁下手中的笔,抬眼望见坐在窗前的展昭,于是勾起唇角,离近了瞧,那猫儿一手拿杯子一手抓着糕点,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外面,嘴角边还沾着碎屑。   清风阁地势较高,大半卢家庄尽收眼底。展昭饶有兴致地望着不远处的农田,佃农们正忙着收庄稼。瞧得正出神,唇边忽地挨上了冷冰冰的物体。侧头,迎面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耗子眼。   白玉堂将抹了展昭面上碎屑的手指伸进嘴里,“甜的。”展昭一口水呛在喉咙里,脸红心跳的咳半天,觉得这耗子一身风流派头是越发不知收敛。怎么就有人做起这下流动作还……那么好看!白玉堂轻拍展昭的后背,帮忙顺气,看一眼远方乌压压的天空,不觉皱起了眉。   好半天没听见展昭的动静,白玉堂侧头,见那猫一口水一口杏仁酥,嘴里塞得满满的,两边面颊鼓鼓的。禁不住抽了抽嘴角,“猫儿,你慢点。”瞥见一旁的食盒,白玉堂僵了片刻,一只手忙贴上展昭的小腹。   展昭腾不出嘴巴说话,只侧过身居高临下地瞪着白玉堂。这情形,像极贪吃的小猫,被发现了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白玉堂隔着薄薄的衣衫轻轻揉着展昭比平时略有肉感的小腹,神色略微复杂,“猫儿,你胖了。”   灌一口水,好容易缓过来,展昭下意识地捏捏肚子,似乎是比平时松了点,“那怎么办?”   “猫儿,吃完了。”   展昭看一眼空了的食盒,觉得有些委屈,在吃食这方面展昭有那么些贵气,并非体现在食材上,而是做法精致、花样要多、量要少。柳依依做的自然无可挑剔,但是天热不宜存放,于是就着茶水速战速决。展昭抓起那只越来越不老实的手,扯起白玉堂的袖子,擦了擦嘴巴,伸指勾起白玉堂的下巴,“玉堂是怎么让柳姑娘破了誓的呢?”   白玉堂看一眼皱巴巴的袖子,再看一眼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还有那么些好奇的展小猫,认真道:“猫儿,别担心,多做些运动就不会长肉了。”特意加重了“运动”两个字。   虽说在放假,但他坚持每天早上练功两个时辰,怎么会长胖呢?展昭将信将疑,“真的?”   “比珍珠还真。”白玉堂信誓旦旦,一双凤眼盯紧了展昭。周围静悄悄的,唯有房内的沙漏流逝着时间。展昭忽然红了脸颊,因为白玉堂眼中的情绪是那么的直白。   白玉堂见状,低头一笑,“其实没有那么难,柳依依可以雪中送炭,但也不介意锦上添花。更何况,诸多忌讳说到底不过是有心结罢了。如今她有心人在旁,有子绕膝,又何必固执于过去?”   展昭会心一笑,重又望向远方,一眨眼竟是经年,虽沧海变不成桑田,虽大宋还是那个大宋。但之于他和白玉堂,一个从翩翩少年长成如玉青年,一个风流依旧潇洒依旧,却敛了半身顽劣。   “猫儿,东西再好,也不能这个吃法。”   展昭尴尬地摸摸鼻子,小声道,“还不是因为你。”因为是你为我求来的,所以才不忍舍弃。   鱼虾海鲜蟹、美酒夜光杯、晨看朝阳暮看日落。展昭觉得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出问题的。倒是白玉堂很满意,对白福的安排频频点头。当家主母闵秀秀坐在厅堂,也不管众人怎么折腾。怕是连过年,陷空岛都没这么热闹过。   展昭是闲不住的,正好是收成时节。于是白展二人仗着轻功好、内力高,帮着上上下下做些打点,这两人倒也下过地忙着收麦插秧,均被众人哭着喊着求了回来。   即便是大侠,也有不擅长的不是。   上午还是晴好的天空,下午就下起了暴雨。正在午睡的展昭忙披衣坐起,推开窗户,正瞧见众人正忙着将晒在谷场的粮食收到仓内。展昭施展燕子飞,片刻功夫就到了谷场。   众人瞧见了,先是大呼小叫的喊一声“少夫人……”在展昭猛然间变了脸色后,改口道:“姑爷,您别忙了……”   跟着蒋平去松江府收租的白玉堂远远地瞧见陷空岛水域已是乌压压的一片,按说这种天气通常是会在松江府逗留一天,等天气晴好了再返回。两人仗着一身胆艺,又担心岛上定是忙乱一片。   赶回岛上的时候,这雨将将落下来。好似有人端了一盆水“哗啦啦”地往下倒。这几日的天气时好时坏,闷热异常。白玉堂料到有雨,竟没想到会这么急。   匆匆赶往谷场,见大嫂也正忙着收拾。白玉堂上前,“大嫂,你回去,我来。”   “老五,这雨来得太突然,我没事,别管我,你去看看展昭。”   白玉堂找到展昭的时候,那猫儿已是全身湿透,正忙着往仓里搬运粮食。“猫儿,你进去,我来。”   展昭走到粮仓门口,冲白玉堂点点头。白玉堂站在粮堆前,猛地踢起一包,展昭在门口一手接了,顺势再抛出去,堪堪码放成一排。   等收拾停当,众人回了聚义厅,闵秀秀吩咐厨下熬了姜汤。话才落,人却晕倒了。众人又是一阵忙乱。   等白展二人回到住处的时候已是星月挂枝头,白玉堂沐浴后,披着外衣走到床边,展昭却已入睡。白玉堂握着展昭的手,微微皱眉,这猫儿受了风寒竟也不说。   展昭退烧后,白玉堂才放了心,端着粥进门,瞧见那猫坐在窗边。从窗前,看到众人在谷场重又晒起粮食。   察觉到白玉堂的靠近,展昭忙转身欲要跳下窗子。白玉堂双手撑在窗边,将展昭圈在怀里。   展昭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这耗子平时就不易亲近人,这会儿竟有些压迫感。   “昭,下次别这样了。我很担心。”眼神和声音里却是凝出水的温柔。   相处了这么久,展昭就快忘记白玉堂也是霸道而狠厉的。展昭伸出手,抚在这人的面颊上,额头相抵,略微沙哑的声音似情人间的呢喃,“玉堂,对不起。”   “臭猫。”良久,白玉堂忽然笑了, “大嫂是怀了宝宝才贪睡,怎的你也睡了这么久?”说着,一只手不怀好意地逡巡在展昭平坦的小腹上。   展昭气急,“要生也是你生。”   也不管这猫儿炸了毛逗不得,白玉堂笑得前仰后合。   闵秀秀早早就听见自家五弟笑得欢快。本是来看受了风寒的展昭,闵秀秀停在未关的院门前,看见窗边的两人,一人坐在窗台上微低了头,一人站在窗前微仰了头。   远处,陷空岛的天空蓝如琉璃。   这副情景便永世存在于闵秀秀的记忆中。   印象中的欢喜,画面里的纯净天空,渐渐地渐渐地被漫天彻地的大雨覆盖了。   初夏雨漫漫,长夜未歇。   白玉堂拢了拢衣袖,东方到底现了白,他回望一眼静悄悄的屋内,临墙角落唯一颗夜明珠散着光华,依稀可见衣架上搭着一尘不染的红色官服,可不是那一身猫皮。心里想着,面上就带了柔和,唇边就染了笑意。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瞧见一位贵妇人执了油纸伞优雅而至。   白玉堂食指竖在唇边,笑意盈盈地比了个手势,随后小声道:“大嫂,怎的来了?”   “下雨了,我来……”闵秀秀温言道,却是话未完,就被自家五弟兴致颇浓的打断了。   “大嫂,我今个可没空陪你,灶上还熬着粥,这猫儿怕是快醒了。”白玉堂依着檐下走来,锦绣白衣被暗沉沉的天幕映成了天青色。   “五叔,什么粥,我也有份吗?”垂髫小儿从闵秀秀的身后探出头来,白玉堂见是卢珍,微一仰头,才要拒绝,忽又想起让那猫儿听见了指不定怎么编排自己。   “好”字尚未出口,白玉堂愣在了原地,倏忽间似有什么顺着雨水哗啦啦地流向远方。   雨,依旧在下,淅淅沥沥,噼噼啪啪。   染湿了眉目如画,染湿了江山万里。扰乱了诗酒年华,扰乱了快意人生。   白玉堂怔然,雨滴打湿了发梢,被一阵风送到脸颊上,竟是银丝白发。他微敛了眉目,低垂了视线——之前种种可不是多年前的光景了。   湿透的地面映出华美俊逸的人,一张如玉容颜漂亮得不像话。   闵秀秀看着白玉堂转身,锦衣白袍,银丝白发,那带着了然、无奈和歉意的笑容像把利刃插|进观者心海。   白玉堂抬手推开房门,宽大的袖子惊起一圈透明水雾,扬起又放下。   屋内静悄悄的,原是帐内空无一人。   生还是不生,上或者是下(一) 展昭初见白玉堂,是羡慕而又不服气的。少年的世界里除了对广袤天地的向往,赤子之心的万丈豪情,更有对同龄人的好奇。 那少年华美绝伦,一身白衣优雅贵气,举手投足间潇洒无双。因着性子的缘故,这般傲气纵横的生活,展昭是做不来的。 白玉堂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向来也只有别人拼死追赶他的份儿。芸芸众生偏偏有个展昭,五官端正精致,虽比不上白玉堂,但在白玉堂看来可比自己好看多了。偶尔着红衣,不见媚色,不见女气。修长的身姿愣是有一番指点千军的气势。 第一次相见,白玉堂是带着兴味的,既注定要相识,旗鼓相当才有意思嘛。 无论是武学修为,还是感情、生活。 只是展昭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个骄傲华美的人竟为了他,将所有的冷厉、自尊揉成一团踩在脚底归于尘埃。 展昭犹豫地站在门口,看着手里泛着苦涩像极墨汁的药,良久深吸一口气,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房间里静悄悄的,不远处的软榻上,白玉堂正自闭目养神,锦衣坠地,乌发垂肩,绣着金线的靴子纤尘不染。 盯着那人的容颜看了很久,久到展昭不自觉地红了脸,方才想起手中的药碗。上前一步,轻声道,“玉堂?玉堂……” 目光不自觉地锁住这人尚还平坦的小腹,展昭放下药碗,微蹲下身子,视线与白玉堂的身体齐平,好奇地伸出右手蜻蜓点水似的戳了戳白玉堂的小腹,白衣质地清凉、柔软滑腻,隔着衣衫能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柔韧而有力。 白玉堂醒来的时候,就见那猫儿从脸颊红到了耳根,轻笑一声,抓住那只乱点火的手,顺势一拉那猫儿,准确无误地印上那双丰润的唇。 展昭上身趴在白玉堂身上,惊讶地瞪圆一双猫眼,忽听白玉堂笑着轻叹一声“笨猫”,刚想反驳,却被那耗子瞅准了空隙,攻城掠地般长驱直入,与这猫纠缠在一起。 来不及吞咽的津液顺着白玉堂的唇角流向脖颈,展昭微仰了头,离开白玉堂的追逐,受了蛊惑般轻吻白玉堂的脖颈。展昭的舌尖温润柔软,像只小刷子似的挠得人心痒痒。白玉堂的喉结动了动,眼神透着危险的信息,修长的手指探向展昭的腰间,一寸寸寻到腰带,刚要扯开却被展昭一把按住。 两人四目相对,暧昧浮动,连呼吸都夹杂着情欲的味道。 展昭深吸了一口气,从白玉堂身上下来。白玉堂懊恼,耍赖似地抱着展昭的腰晃了晃,“猫儿,好久没做了。你都不想吗?” 展昭尴尬,自从公孙先生诊过脉之后,他和玉堂就再没有亲近过。同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又日日对着心上人,怎能没有心思?可是…… “玉堂……要不……我,我帮你好不好?”展昭小心翼翼地试探。 白玉堂仰起头,微眯了一双凤眼,顺手拿起一旁的药碗,赌气似的一饮而尽,又见那猫儿眼中满是歉意,还有些不知所措,顿时又心软下来。罢了罢了,谁让他白玉堂偏偏喜欢上了这只猫儿。 “我真是败给你们……父子了。”白玉堂微叹一声,再望向展昭时,又变成一贯的慵懒温柔。 展昭盯着脚尖,似有千言万语,要不是他,玉堂怎会受如此委屈?男子有孕,本就是无稽之谈和笑话。可是它发生了,就在白玉堂的身上。如果不是他展昭,那样华美绝伦、俊秀飒爽的人怎能受此折磨。 “玉堂,对不起。”男子有孕到底不比女子,更何况是因药而生此异像。公孙先生说前三个月最是关键,更要用药来养。平时灵动潇洒的人,近日愈加惫懒,终日依在软榻上,似乎连警觉性都降低了不少。展昭越想越难受,玉堂本就不是内敛忍耐的人,恨不得孕子的人是自己。 白玉堂是个心细的人,只是不会放在不在乎的人和事儿身上,而且懒得说。但展昭是例外,这猫儿眼皮子动一动,唇角扬一扬,就连头发丝有任何异动,他都能知道那猫脑袋在想什么。 “猫儿,”白玉堂起身拥住展昭,将猫脑袋按在自己颈间,笑道,“猫儿,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公孙先生说,孩子尚未成型,哪能听到什么? 白玉堂拉起展昭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左胸膛上,“昭,你来听听这里。” 展昭抬头,看着那张俊美容颜,白玉堂还是白玉堂,并未因此有半点变化。 “我喜欢你,你在我面前,我们的孩子在我的身体里,与我血脉相连,我很高兴。白玉堂其实很自私,若喜欢,非得攥在手里,摸得着看得见,你是如此,孩子也如此,”白玉堂紧紧按着展昭放在他胸前的手,笑道,“我的心就这么大,装得了兄弟家人,装得了你还有我们的孩子。除此之外,再没有一分一寸容得下其他。”所以其他人的一言一行都与他白玉堂无关,既无关,又如何伤得了他。 展昭眨了眨眼,觉得眼睛热热的。这死耗子说起话来,从不知收敛。 “猫儿,待以后,你教他燕子飞,我教他书画。” “不,不行!”展昭忽地抽回手,脸红红地看别处。 白玉堂蹙眉,“为何?” 这死耗子书画造诣是高,一笔一划里透着潇洒与豪迈。但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一身的风流派头教出来的肯定也是个小风流鬼。 男孩还好,若是女孩,展昭想想就头大,坚决道,“琴棋书画一定要让公孙先生来。” “为什么?难道我很差!”臭猫竟然藐视他! 摇头。 “我不管,我的孩子我来教。” “你不准教他乱七八糟的。” “臭猫,你说清楚,哪里有乱七八糟?” “白玉堂你还不承认,不说大宋单单汴梁和松江府共计百余家勾栏红馆,家家有你题词!” “臭猫,我是冤枉的!”白玉堂委屈,他是被朋友算计的!“不对,猫儿,你怎么知道有多少家勾栏红馆!你背着我干了什么?” “白玉堂你少无理取闹,我是开封府护卫,当然知道有多少家勾栏红馆!” “好啊,现在就嫌我无理取闹,哦不对,白爷我哪里会无理取闹。” “……” 当晚,展大人与白少侠分房睡的原因成为开封府本年度十大不解之谜之一。 公孙策提着药箱从房间里出来,关上门才一转身就瞧见有些气喘的展昭,瞧他风尘仆仆额上还有细汗,望天一算,“你这是提前了几个钟头去巡街?” 这些日子,因为惦记着白玉堂,展昭总是天不亮就整装待发,到了时辰后,巡街时脚下如风,直让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被戳中心事,展昭禁不住红了脸。幸好公孙策不再逗他,提着箱子走向院外。展昭站在门前,烦躁地挠挠头,回想昨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咳,小展啊,怀孕的人不宜动怒。”公孙先生又插来一刀,随后迈着小步用早饭去了。 展昭站在院子里,发了半天呆,想着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忽又想起从前他和玉堂拌嘴逗乐玩大了之后,横着一刀竖着一剑,也没少打架;又因着两人默契十足,很多事情上多半是一致的,也鲜少为了小事争吵不休;万一真吵起来,他因着沉静的性子,多数情况下也是那耗子在生气,他只管备下一壶酒,寒冬盛夏亦或拂晓深夜,玉堂总是会回来的。 从前三杯过后,少不了挨那少爷两句编排。心意相通后,白玉堂就只顾抱着展昭,闷声不响地吃豆腐,只吻得怀中人站不住脚,然后低低叹息一声“白爷爷这是何苦,走得倒是潇洒,却受尽了相思苦。展昭,白玉堂就怎的败在了你手里,”说到此,忍不住笑出声,“却甘之如饴。” 此后,虽也有争执,但从未分离。 展昭的温柔俱在沉默里,也许不曾说出口。但白玉堂每每想起那猫儿一旦察觉他要动怒的时候,总是轻轻地摇一摇他的衣袖,回头瞧去,也许那猫儿正不以为然眉头紧蹙,也许那猫儿同他一样义愤填膺,也许那猫儿眼含笑意偶尔藏着促狭,也许那猫儿瞪圆一双眼甚是无辜。但那动作却是轻的,指尖牵着衣角,这柔软一直到了心里。 当白玉堂打开房门的时候,展昭正也推门而入,手里一下落了空,于是那伸出去的右手便结结实实地贴上了白玉堂的胸膛。 白玉堂微眯了一双眼,俯身凑近展昭,“臭猫,看在你主动投怀……”才一开口,那猫就像触到了烫手山芋似的,跳开了。 “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展昭匆匆跑向院外,活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儿。 白玉堂走到院子里,伸了伸懒腰,藏了一夜的浊气竟在片刻间烟消云散。 展昭盯着手掌发愣,刚才贴着那耗子的胸口,感觉到耗子的心跳声,似是从指尖传到了皮肤里,迅速和血液融合在一起。他只知道,他是认定了要和白玉堂相守到老永不相负的,却在此时真真切切的察觉到,他爱白玉堂胜过他自己,兴许也胜过这江山无边、侠义法理。   生还是不生,上或者是下(二) “猫儿,陷空岛的金桂开了,近日开封府左右无事,不如回岛歇息两日。”白玉堂说这话的时候,距离中秋还有半月。 展昭放下卷宗,望着榻上微阖凤目的白玉堂,凝眉想了片刻,微微点头,“好。”闻言,白玉堂猛然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似笑非笑,有诧异有促狭又带着些不屑,随后意味不明的“哼”一声,侧过身去,只留一个背影。 展昭被堵了个哑口无言,握着卷宗的手紧了又紧,一双猫爪子默默地划拉着桌面。他心知定是往日里自己顾着开封府从不轻易许约,那耗子又是心思玲珑的人,自然明白此时多半是因他身子的缘故,才答得这般利索。展昭盯着白玉堂的背影,略微红了脸,他二人虽违背常伦,却从不会也不屑过于牵念。而今他竟为着白玉堂的腹中,动了恻隐之心。 这恻隐之心,无论之于谁,都是看轻了对方。 好半天听见身后无甚动作,白玉堂盯着榻上雕绘的图案,默默泄了气。心想着自出了这事以来,他是越来越刁钻无常了。多亏是这猫儿性子温文,全数的任性妄为不痛快对上那猫儿,就仿佛浸入无垠深海。一双沉静如潭清润如水的眸子,总是令他心如归处。倒不像哥哥嫂嫂由着他闹,闹出了花也只管一一收拾了。 这么想着,白玉堂越来越懊恼,也不得不承认这腹中胎儿带来的变化。别的没有,似乎越来越小心眼了……转瞬间,又轻扬了唇角,这猫儿真真是只猫儿。 展昭轻手轻脚地走至榻前,脱了靴子躺在白玉堂身侧。一只胳臂立刻覆了上来,紧紧箍住了展昭的腰身。 展昭寻到白玉堂的手,一一掰开,又一寸寸地描摹,这耗子手指修长、白皙滑润,倒是掌心因为握刀的缘故,略显粗糙。 白玉堂只觉得那猫爪子沿着指尖,一寸寸地拂过他全身。两人都算是清心寡欲的人,偏偏撞在一起这热度就上升了好几节。人说他是冰,猫儿是火,融在一起也不知是冰化了火还是火融了冰。 展昭侧过脸,盯着白玉堂近在咫只的容颜,笑道,“玉堂,来年秋天,月下饮酒,可得不了尽兴,但埋在桂树下的那坛酒还是等到来年再启吧。” 闻言,与那猫儿四目相对,白玉堂寻到展昭的左耳,轻轻揉捏,眷恋却无欲望,拨弄的展昭似一只餍足的猫儿,忍不住阖了眼。 “好,”沉入梦乡之际,耳听得那耗子笑意深浓地懒懒道。 两人相拥而眠,满足而踏实。入秋的深夜略有凉意,展昭便努力缩了身子凑近白玉堂的怀里。直至天明,察觉到身旁无人,看看床顶,竟不知何时睡到了床上。 白玉堂推门而入,笑道,“醒了?倒是只贪睡的猫儿。” 见那耗子穿戴整齐,腰间依旧缠了绣线精致的玉带,看起来竟与往日无恙。 “今日便走吗?”展昭一边蹬靴子,一边问道。白玉堂拿帕子在盆里湿了湿,递到展昭面前,“包大人下朝,似有心事,你在开封府照管着。我先回趟松江府。” 从帕子里抬起头,展昭皱眉看向白玉堂。白玉堂俯身,食指按在展昭眉间,笑道,“笨猫又在想什么?” 若往常,白玉堂多半不会独自回岛,更何况包大人这里状况不明。 见白玉堂没打算告知,展昭便也不问。他信玉堂,自己能做的,玉堂也能做到。倘若玉堂办不了的,他去了也无济于事最多是打起架来更得心应手。 倒是这心里的牵挂,便实打实地是相思了。 “你多加小心,倒了中秋若开封府无事,我便去寻玉堂,反之,玉堂就来找我。” 白玉堂揽住展昭,偎在他耳边,又寻到那猫儿的唇,发狠了似的要将人拆吃入腹。展昭被亲得手足无措,喘息连连,好容易推开那骤然发疯的耗子,憋得耳根都红了,“白五爷何时成了狗?大清早的,发什么情,况且我……还没有洗漱。” 到后来,那猫儿的声音越来越小,白玉堂微一挑眉,咬着那猫儿的耳垂,笑得放肆,“白爷是耗子是狗,猫儿最清楚。” 这话此时听来,竟透着些许情色意味。 “五爷,该启程了。”门外小厮的声音传来 展白二人互望一眼,又各自整了整衣衫。展护卫又忍不住懊恼,他和耗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黏腻? 白玉堂走到门边,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张俊容举世无双,一双凤目微光灼灼,一对薄唇仿似冰雪。微一启唇,慵懒而泰然,“白玉堂向来只对展昭发情。” 窗外的小厮一个趔趄,晃了晃身形。展昭瞧得真切,白玉堂听得清楚。比起风流无耻,展昭承认自己又输了。 到底是陷空岛跟来的仆从,看见白玉堂和展昭,面上无波,眼里透着笑意,这笑意竟是为着白展二人开怀。 白玉堂这一去,累了陷空岛的信鸽,这频率快赶上一天一只,那缠在鸽子腿上的红线,偶尔附着一张小笺,说得是极平常的话,比如今夜天格外冷,比如院里的金桂开得迟,又比如从前伺候玉堂的丫头前年嫁了人,特抱了白白胖胖的儿子来岛过中秋。别说旁人,若在以前,这也是极无聊的。兴许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便不知不觉愈加地融入这世间烟火。 有时这信鸽也无他言,只赴千里捎来一根红线,心里却也是饱胀的。这一来一去,忙忙碌碌间,竟双双失了约,错过了中秋。 连月来,开封周围府州命案连连。展昭来回奔波,间隙里也听到陷空岛生意受了损。渐渐地也有风言风语传出,坐阵岛上的白五爷似是得了怪病,那潇洒俊逸的身子只肚腹隆起,似怀胎妇人。 展昭握着巨阙的手微微一颤,胸腹急促起伏,瞬间又压了下去。只日夜不停地查找线索,好早日了了案子。包拯与公孙策看在眼里,也是着急。好不容易结了案,看着展昭疲累的神色,包拯与公孙策却不忍阻拦。 从开封到松江,展昭策马不停,终于在深夜停在馅空水域,赤兔马在江边来回踱步。展昭看着与夜色融在一起的茫茫江面,急得五内俱焚。 这江面平静得令人害怕。 “展爷?展爷?”岸边树旁,渐渐现出一个人影。展昭掉转马头,凝神看去,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真得是展爷。”那人惊喜地扑到展昭前方,神色仓皇竟有些泫然欲泣,“展爷,我是小洛子。” 是了,可不就是跟在白福身边的小厮。一眼瞧见小洛子的神色,展昭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窟,忙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玉堂如何?” “五……五爷在……在岛上。” “卢大哥他们呢?” “陷空岛被人陷害,腹背受敌,四位大爷应战的应战,奔走的奔走,五爷镇守卢家庄。”小洛子涕泪涟涟。 展昭盯着茫茫水面,隐约瞧见岛上的烛光,在风里摇曳,似不堪重负。 “你如实告诉我,岛上是不是出了内奸?你五爷的身子是谁泄露出去的?”展昭知道玉堂是不在意他人看法的,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玉堂不是没有分寸。否则,定是出了叉子。 小洛子忽然一个又一个地磕着重头,“展爷,五爷有难,您救救他。” 跳到喉咙口的心忽又静下来,展昭看着脚下殷殷恳求的下人,唇边凝了一抹笑,他怎可能不救玉堂?现今这世上是有白玉堂才有如今展昭,是有展昭才有如今白玉堂。 “你起来,我们回家。” 那声音温润似春风,夹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却令人心惊。小洛子抬头,眼前的展爷熟悉却又陌生,那神色竟是从未见过的,淡然的让人害怕。 小洛子呐呐地起身,脑中猛然闪过“笑面阎罗”四个字,倒是和自家五爷那玉面罗煞般配的狠,但在此刻心中竟只有满满地酸涩。 小洛子拖出隐在暗处的乌篷船,见展昭上了船,又小心翼翼地挪到展昭身旁,“展爷,我……五爷命我在此等候多日,就是要阻止展爷深夜入岛。” 墨色似的天与地忽地飘起了雪,展昭觉得额间一凉,才惊觉初秋一别,至今竟三月有余。 “玉堂怎会不知你拦不住我。”明知如此,也依旧派了人来,拦不住,到底也派了人来接应。玉堂,到底是怎样的困境让你失了一贯的泰然。 白玉堂坐在聚义厅首位,卢家庄原本是有十二高手的,是白玉堂年少离家习武,因着天资聪颖,与种种际遇,收了十二位各有特长之人。而往日里这十二人也不过是普通的佃农。 多半都被白玉堂支给了四位哥哥,如今身边只留一人。 好在将大嫂哄去了江宁酒坊,有干娘在,倒是可以放心。又想起,前些日子初回陷空岛,岛上风雨欲来。四位兄嫂瞧见他,虽形容依旧,但身子到底是有了差别。大哥大嫂眉目间蕴着愁绪,望向他的目光是欲言又止的歉疚。这情绪却如一把刀子丝丝入扣地嵌进白玉堂的皮肤、心口里,差点当下就发了火。他却也只是笑了笑,问明原由,气定神闲地问兄嫂们如何应战。 卢方等人愣了片刻,收敛了情绪,再望向坐在堂下饮茶的五弟时,那眉目间不知不觉舒展开了。 有些人相爱,被柴米油盐酱醋茶磨去了所有的棱角与风华。而有些人相爱,那执在一起的手就这样历经岁月,却变得越来越美好。 “五爷。”听脚步声,来者众多,怕是这聚义厅已被包围。阮寂这一声“五爷”冷静得没有任何情绪。他是遗腹子,少时不知,但随着年岁见长、样貌也越来越明显,等受不住指指点点回家质问母亲时,才得知他的父亲是辽人。若不是遇着五爷,落魄而自卑的他怕是早就赴了黄泉。 厅门大开,斜风细雨夹着凉意落在衣角上。白玉堂睁眼看去,才发现寒冬深夜,是雪来。他凝神听了听,想要在有序而陌生的脚步里寻出一丝熟悉来。忽又忍不住笑了笑,他与猫儿向来信着彼此敬着彼此,想必小洛子恳求,他定不会拂了自己的意。 展昭想,这大概是那白耗子有生以来最磨人也最恼怒的一战。有胆子围困陷空岛,就等同于向白玉堂下了挑战书。白玉堂的回帖简单明了——有来无回。他却也这么做了。 传言白玉堂和展昭在一起久了,连那下手狠辣的性子也改了。彼时,白玉堂听了,冲着展昭微一挑眉。展昭正在院中的梅树下练剑,剑气扫过梅树,簌簌地落下一株梅花来,一个旋身,伸剑接了,又递到坐在窗前的白玉堂面前。 上古神器古朴的剑尖上挑着一株白梅,古意盎然中透着意趣。白玉堂抬手取下,又见那猫儿盯着房檐想了片刻,眉间有些困扰,“天下怕是无人能改了五爷的性子,倒是越来越懒。” 白玉堂提着一支诸葛笔,手中不停,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大,叹一声那猫儿倒是明白的很。家人安好、爱人在旁,这天下就在身边,便愈加地不在乎旁人。只是手中的那把刀依旧是善恶分明的。 白玉堂放下笔,掌上多了一株红色小花,一手撑在窗台上托着腮,右手手掌凑到展昭面前,一双凤眼情意灼灼,嗓音里透着懒意,“人面桃花相映红。” 晚上宫里设宴,展昭要陪包大人,因此身上还穿着官服。展昭瞅着白玉堂手中点了朱砂的梅花,听见那耗子语带笑意,倏忽间连耳根都红了通透,可不从头到尾都成了红皮猫。 明明是冬日,展昭觉得又热又闷,一双猫眼瞪着白玉堂,接过白玉堂手里的梅花,瞅瞅桌案上的扇子,又看了看白玉堂纤瘦有力的腰肢,略有得意的道,“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想是洛神最多也只玉堂风华。” 隔了良久,白玉堂就只是与那猫儿对望。展昭心里犯嘀咕,握着巨阙的手却紧了紧,以前被人说一句好看,玉堂多半会挖了那人的眼。后来收敛了些,也就只有他被调戏地撑不住时,才故意惹怒白耗子。 莫不是真得转了性?冷不丁被人扯着腰带拉过去,展昭回过神时,上身已和白玉堂贴在一起,腰上还扣着一只手,挣动之际,听见那耗子附在耳边,伸出舌尖轻触展昭小巧圆润的耳垂,惹得他立刻僵住了。 “今晚,猫儿在上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嘴上说的和外面看到的都不在数,只要分得清床上的上和下就可以了。 多半只有两人在的情况下,展昭嘴上是占不了便宜的,南侠性子使然,鬼心思再多,也奉行个君子之道,而某只疯耗子是格外不要脸的。 展昭自踏上岛,似是使了毕生力气,施展燕子飞直奔聚义厅,却终是晚了一步,厅中鲜血四溅、遍地尸体,彷如地狱修罗场。巨阙咯的手疼,却在看见跪在地上的那一袭白衣时,展昭竟有片刻的喜悦,再没什么比得过失而复得。 凝眉看去,才发现,白玉堂怀中还有一人。 那人是普通的佃农打扮,脸色苍白。白玉堂是极爱干净的人,此刻紧握着那人的手,悲伤而愤怒。 “五爷,他来了吗?” “是的,他来了。” 阮寂垂下手,却未寻到地面,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触到的黏湿液体是鲜血。 “真好,有爱人真好。”阮寂望着天花板,眼里渐渐地变成一片空茫,什么都看不清了,“内子与童儿就烦劳五爷照料,告诉她,我就算离开,也是快活的,只因我欠着母亲一句对不起,我怕再晚母亲入了轮回,便永生永世见不到了。只是这样一来,又对不起她与童儿。” 初时来到卢家庄,娶了妻生了子,日子越安稳,阮寂对母亲的歉疚也就越深。他是不怕死的,可他不舍得,舍不得家中殷殷盼归的妻子,舍不得在他肩头看风景的孩子,更舍不得留亲爱的人在人世独尝风雪。但又无端端地想要早些去了地府,好看见母亲道一声“对不起”,他知道当年还是孩童的他,那样咄咄逼迫母亲仇恨母亲,是亲手断了母亲的生路。 “玉堂!” 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呼吸,白玉堂尚在悲伤,没堤防有人执了匕首复又起身。 电光火石间,白玉堂放下阮寂,却因受了伤,真气提不上来,只能等到那人尽在咫尺时出手。 黑衣人动作静止的刹那,展昭来不及收剑,巨阙穿透了黑衣人的后背,似乎又刺进了另一个胸膛。 展昭越过黑衣人的肩头,看见白玉堂向来俊美的容颜透着苍白,就连那喜爱亲吻他的薄唇也是毫无血色。 最后的视线里,是白玉堂和黑衣人各自向后倒下,黑衣人的腹部插着一柄匕首,全数没入。 白玉堂的胸前被鲜血染红,华美骄傲的白五爷即便浴血奋战,身上的白衣也是滴血不沾,此刻那唯一的一处血迹艳若三月桃花。 “人面桃花相映红。” 冷不丁的记起往日时光,展昭怔怔地握着巨阙,他想过去抱抱玉堂,问他冷不冷、痛不痛。问他孩子是否还乖? “想是洛神最多也只玉堂风华。” 是了,玉堂是七尺男儿,却为了他展昭,逆天孕子。 展昭丢下巨阙,疯魔了般接住即将倒地的白玉堂,眼里流不出眼泪,心里似乎也不觉得痛。 “昭,对不起,我连孩子一起带走,竟是未能给你留下一个念想……” 等到怀里的人没了呼吸,展昭才猛然醒悟,是他杀了玉堂!是他杀了玉堂和他们的孩子!   生还是不生,上或者是下(三) 展昭怔在原地,怀中的人变得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 风裹狭着雪从打开的厅门落在身上,展昭握着白玉堂已然冰冷的手,目光落在他微微隆起的肚腹,有那么一瞬间,展昭听不见风看不见雪,他闭上眼睛,也不知那滚烫的液体是不是眼泪。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告诉他:猫儿,你看白玉堂仗剑天涯潇洒自在,踏马乘风四海为栖,但你知不知,遇见你,那颗沉沉浮浮的心才算有了归处。 他又何尝不是,遇见白玉堂,心才有归处。 明明只有一瞬,展昭像经历了无数个日夜,他一生行事磊落、侠义当先、温润内敛,归包大人门下头顶青天,入江湖不与人结怨,可曾体会过万念俱灰? 玉堂,玉堂,我爱你。 展昭偎在白玉堂颈间,世间没有光。 自那日结案后回来,展昭已昏迷了很久,公孙策送完汤药,转身离了庭院,却是没走几步,就听见杯盏掉落的声音。 白玉堂送走公孙先生后,端着药碗走到床前,惯无表情的脸忽然怔住了。他君子如玉的猫儿,他一笑春风的猫儿,此刻有泪水不停息地从紧闭的眼角流出,迅速氲湿了枕头。他不懂是什么让昏迷中的展昭那么伤心绝望。他眼睁睁地看着展昭清瘦的面容呈现出一种灰败,压抑许久的恐惧再也控制不住,连着指尖都在颤抖。 药碗落在地上,白玉堂扑到展昭床前,颤抖着手指轻触展昭的脸。那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却如海水倒将下来。 “猫儿,猫儿,你醒醒。” “猫儿,猫儿,我是玉堂啊,猫儿,你醒醒……” 公孙策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那绝美俊逸的人失了以往的风采,靠在爱人枕畔哑着声音一遍遍说着恳求的话。他走到床前,一把扣住展昭的手腕,眉间的凝重由浓转淡,后又微微叹息一声。 白玉堂这才抬起头来,望着公孙策的目光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公孙策微一怔然,才惊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玉堂哭。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白展二人来到开封府的第几年,但如日月夺目的一双少年从桀骜到沉静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岁月带给他们风霜雨雪,他们还岁月以温柔美好。 他知道,是那双握在一起的手共同抵御了流言、伤害、沉浮。白展二人都不是轻言放弃、不轻易流泪的人。第一次见展昭哭,是小展昭初来陷空岛,尚未弱冠,也是在江湖摸爬打滚过的,却是在见到灭门惨案后苦主留下的一双尚在襁褓的婴儿,眼中热泪浮现。 至于白玉堂那小子……玉面小阎罗不是吹出来的,一身亮闪闪的白衣如他人一样,所有美好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都不足以形容。少时够顽劣,后来够温柔,那温柔也是对着展昭,对旁人依旧是不放在心上的。 “白少侠莫慌,展护卫只是蛊毒发作了而已。”公孙策已经打开随身带的药箱,展开银针。 白玉堂闻言,迅速镇定下来,扶起展昭,握着他的手腕,缓缓地输入真气。在公孙策施针前,道,“公孙先生,猫儿为什么会这么绝望?” 公孙策手下一顿,叹道:“从这蛊毒的名字‘梦魇’就可窥一二,展护卫定是梦见了最担心也最害怕的事。” “这毒还能拖得下去吗?” 公孙策迎上白玉堂的目光,“白少侠,你和展护卫都是玲珑剔透的人,怎不知这世间最难救助的是没有求生意志的人。” 白玉堂垂下目光,凝望着展昭满是泪痕的脸庞,回道,“先生,开始吧。” 夜色静悄悄的,白玉堂不知过了多久,在感觉到怀中的人呼吸重又平稳了后,才好似活了过来。公孙策松了口气,收起银针,忽而听到白玉堂毫无情绪的声音,“先生,我和猫儿是死都不会分开的。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劳烦先生代为转告玉堂的兄嫂。” 生而同衾,死后同穴。猫儿,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白玉堂并不需要公孙策的回答。公孙策走到门前,终是不忍,“白少侠,不要对展护卫失了信心,卢大嫂不日将到开封府。” 公孙策看着床中的两人,白玉堂紧紧地拥住日渐消瘦的展昭,宽大的衣袖几乎将两人遮了个严实。 门轻轻地阖上,白玉堂侧头,轻吻展昭的面颊,柔声道,“猫儿,别怕,玉堂在这里。生死都有玉堂陪你。” 他和展昭都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江山、江湖,为求双全,只要不触及底线和原则,他们可以迂回。 诚如他在怕着的,定是那猫儿也在害怕的。一个人生,一个人死。 但生死相随,那是两人从不开口的默契。 想到这里,白玉堂便也释然了。 白玉堂是被轻微的动作吵醒的,他下意识地看向怀中人,恰对上一双漾着悲伤与温柔的眼。 展昭盯着帐顶看了很久,等到终于回过神时,发现那场耗尽希望的陷空岛一战只是梦,可是梦中的一切真实似可触摸,仍令他心惊。他动了动身体,才察觉到正被人抱在怀里,头靠着头,胸贴着胸,腿缠着腿,过于亲密的动作令展昭红了脸。他侧头,看到悠悠醒来的白玉堂,那耗子也一定受了折磨吧,眼圈透着乌青。 他有些费力地抬头,指腹贴上白玉堂的眼睑,笑容轻浅:“玉堂,好难看。” 白玉堂就只是那样望着他,也不说话,等到展昭重又睁开眼,眼里透着询问时,才展颜一笑,印上轻轻柔柔的吻,埋在展昭的颈间,声音里透着笑意,“臭猫,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展昭听着白耗子任性的话,唇边带着虚弱的笑意,抬起手想拍拍白玉堂的头,却感觉到一阵凉意。 湿湿的,凉凉的,落在颈间,滑过心口。 玉堂,哭了? 展昭怔了怔,白玉堂抱着他的力道紧了紧,咯得骨头疼,喘不过气,他却不想让玉堂放手。良久,展昭忽然笑了,笑得身体一颤。 白玉堂这才拉开了些距离,面上有些微红。 “玉堂,”展昭伸手,抹掉白玉堂的眼泪,笑道:“玉堂,我们还活着,真好。” “傻猫。” 白玉堂寻到展昭的手腕,感觉到展昭脉息平稳,但有些微弱。公孙先生说过,猫儿不会一直昏迷,但醒了并不代表什么。 不代表可以生。 白玉堂的嗓音充满磁性,又透着些清冷。此刻小声的和展昭说着话,却像歌谣般令人昏昏欲睡。 展昭闭着眼睛,忽然听到那白耗子凑到他耳边,笑道:猫儿,我们生个孩子吧。 看他一眼,展昭重又闭上,答得干脆:“好。”梦里的一切虽是假的,但已令他心如刀割,他定不会让玉堂受那种苦。 闵秀秀在天将拂晓而来,来不及看一眼展昭和白玉堂,就和公孙策一头扎进了药草中。公孙策看见闵秀秀满身疲惫,道,“如何?” “青珏谷主人的性子果不虚传,刁钻无常。亏着和展昭有过一面之缘,承展昭师父的面答应赠与解药。” 闵秀秀将随身带的包袱展开在桌案上,望向一言不发的公孙策,向来有女中豪杰之称的妇人忽尔湿了眼眶,“配置解药的药材俱在。” 公孙策负手而立,盯着桌上四十九味药材,他和闵秀秀一样,心下生了怯,“展护卫怕是等不了多久。” “啪”,闵秀秀一掌打在桌案上,恼那青珏谷主人故意刁难,也恼自家五弟少时手段,嫉恶如仇的性子搀不下半点污秽,路遇少年欺辱乡野小儿,竟是一挥刀削了人家一只手。偏那少年是青珏谷主人的小辈,给药材是情谊,不给配方也是情理。 闵秀秀当下就要拽了白玉堂去青珏谷求人,才刚走到门旁,就被身后一道轻柔浅淡的声音止了脚步,“卢夫人莫急,你说明缘由,白少侠自会去,但展护卫不允,更何况夫人本身也是不愿这么做的吧。”公孙策从书架前回转身,看着闭口不言的闵秀秀,道:“四钱四两,二钱二分,青珏谷主人是不是如此说?” “先生知道药方?” “不知,”公孙策摇头,只道说来话长,现下却不是重提往事的时候,闵秀秀了然,便不再问。 展昭慢慢地好了些,除了身子虚弱外,日常生活和从前无恙。反是白玉堂越来越憔悴,眼里的疲惫与担忧随着日升月落日渐加深。 展昭不知,午夜梦回,他总是深陷在梦魇里。任凭白玉堂使尽方法,也无法从梦境中将他夺回来。 闵秀秀带来的药材并不多,经不起来回试炼。但不试炼,又怎知哪个是毒哪个是解。在第三日,她终于见到了自小锦衣玉食、傲气纵横的五弟。 依是白衣胜雪、墨发如瀑,华美容颜俊逸出尘,只是越来越消瘦,同床上的那个人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瘦下去。 “五弟。” “大嫂。”白玉堂坐在檐下,他不知未来如何,所以不敢离猫儿太远。看着大嫂担忧的神色,白玉堂收回目光,“大嫂,送我到梦里见一见展昭吧。” 泪水忽然就毫无预兆地奔涌而下,闵秀秀抬起头,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眼,良久才强撑笑颜,“傻五弟,说什么胡话?” “大嫂,我是认真的。”白玉堂想了想,似是在自言自语,“你知道那猫儿坚强的很,如果不是真得心如死灰,他怎会找不到回来的路。大嫂,你知不知道,白玉堂才是那猫儿的梦魇。大嫂,让玉堂见他一面,只有玉堂活生生地完好地站在他面前,展昭才会清醒……” 白玉堂明明没有哭,但那一字一句都像是眼泪凝结出的。看着自家五弟笃定恳求的样子,闵秀秀也不确定了,是不是真如五弟所说,只有白玉堂好好地站在展昭面前,展昭才会所向披靡? 风吹来一束白梅,颤巍巍地落在地面上。闵秀秀轻叹一声,暗笑自己身为医者竟也如此天真了。她转身离去,未在看一眼自家五弟,已近崩溃的五弟何忍再见?她只知,倘若再配不出解药,不止展昭命在旦夕,自家的小弟、陷空岛的白五爷也将成为不可触摸的记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闵秀秀到陷空岛后的第三个深夜,镇守边关的飞星将军单骑而来,又深夜返回。擅离职守本是大罪,更何况边关大将无召不能回京。 公孙策展开信笺,是横平竖直的小楷,落款处是个久违的名字:沈昔珏。 只不过身为医者,谁人送来,谁人执笔,已不是最重要的。   生还是不生,上或者是下(完)   展昭清醒后,只着中衣坐在床上,他凝神想了片刻,脑子里却是一片空茫,只依稀记得玉堂似乎哭了……他怔怔地想着昏迷时日,却发现是泥潭一片。   白玉堂进门,连带着风雪趁虚而入。   白衣青年手执绘着青竹的瓷碗,瞧见一只呆猫,忍不住笑了笑,“猫脑袋又在想什么?”   清秀的眉目立时舒展开,展昭笑着摇头,见到白玉堂手中物,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是银耳红枣莲子枸杞汤。”青年站在一步之遥外,白衣胜雪,容貌绝美,比少年时少一分矜贵,比江湖刀客多一份俊逸。眼见那猫儿立时翻了个白眼,唇角的笑意便又扩大一圈。   “白五爷事事是讲究,怎么下起厨来也这般上不了台面?”刚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的展护卫,显然有了些精神,忍不住戏谑道。   白玉堂微一挑眉,坐到展昭身边,认真想了半天,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展昭尚来不及反应,那耗子就贴上了他的唇。   甜甜的,软软的,分不清是那耗子的吻还是银耳汤的清香。   白玉堂松开展昭,见那猫儿咳得脸颊都红了,弯了眼角,笑意盈盈,“如此可上得了台面?”   这下,那猫儿连眼皮子都红了。   “玉堂,这是第几日?”   “第十天。”   “案子可结了?”   “是。”白玉堂想了想,终是没有说出口,那猫儿心里一定是懊恼的,捉拿嫌犯反倒中了招,累及众人担忧。正盘算着要不要和那猫儿打上一架,让他出出心中的浊气,但甫一见那猫儿下床,心就提了上来,更别说打架这等不靠谱的方式。   展昭披衣下床,看见墙上挂着的巨阙,拔剑,上古神器寒气逼人,干净的纤尘不染,会心一笑,又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十二月的光景,雪下了厚厚一层,压得院中白梅弯了腰。   虽是蛊毒才解,展昭的身体尚还虚弱。白玉堂也不制止,只走到那猫儿身后,一展衣袖,将展昭严丝合缝地抱进怀里。   “玉堂,我梦见你死了?”   白玉堂紧了紧手臂,“我知道。”   “玉堂,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展昭寻到白玉堂的手,紧紧握住。   曾温润内敛的人有了亲爱的人,便学会了犹豫不决。俊逸潇洒的人心底有了牵挂,便敛了性子傲如远山。   岁月静悄悄的,雪无声无息。   携手并肩的他们啊,傲笑江湖的他们啊,若死则要死得干脆,若活定要活得潇洒。但世事是个顽劣的孩子,十天的生死边缘,让他们体会到了怕,学会了另一种温柔。   白玉堂抿唇轻笑,抱着展昭摇了摇,“臭猫,你还真是残忍。”   闻言,展昭放松了身体,靠在白玉堂身上,微阖双目。许是下雪的缘故,连带着身边的人都是一股白雪的清冽味道,不,这耗子向来如此。   “白天,你替我看沧海浮云,替我品美酒盛宴,守包大人这一方青天,为这天下执刀;晚上,你替我看汴河风光,星辰灯火。而我,”展昭闭着眼睛,笑了笑,“玉堂,你说咱们会不会下地狱?”   他们到底也是手上沾着血的人,白玉堂想了想,侧头吻了吻展昭的面颊。   “若是地狱,那就展某先去试一试。若是桃源,玉堂不要怪展某先去享乐。”   “笨猫,”白玉堂沉默片刻,继而开口,“你可以先去探路,但要等着我。等看完这一世风景,我就去寻你。”   展昭轻笑一声,道:“展某哪里会不等玉堂。”   “你这猫儿心思重,心又软。时间不到,你不许来寻我,更不许独坐碑前。”白玉堂捏了捏展昭的手,语气里带了执拗,似是定要得到答复。   “展某君子一言。”   “白爷言而有信。”   生生死死便如此约定……   而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携手白头,一同入土。不叫人间遇荒野。   日子轻轻巧巧,年岁打马踏雪。   毕竟是功夫在身的人,展昭的身体恢复极快。开封府又重回旧日景象,展护卫巡街向来是汴梁一风景,近日又有白少侠时刻护在身边。寒冬腊月里,汴梁的姑娘小姐们纷纷找了借口,走出家门。   黄衣玉带的公子坐在丰乐楼靠窗的位置,一展折扇,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白展二人。   那红衣的剑客清秀俊雅,眼角眉梢间染着浅浅笑意,对向他怀里不断塞东西的街坊一一道谢。倒是那白衣公子愣是在温情里站成冰雪之姿。   “噗,”黄衣公子笑着摇头,“也亏得展昭受得住白玉堂刁钻高傲的性子。陷空岛卢夫人可是还在开封府?”   “回公子,卢夫人尚在。”   “白玉堂从西域弄来一堆和田枣是怎么回事?”   “呃,”一旁的侍从略有尴尬,看一眼楼下的白玉堂,凑到黄衣公子前,小声道:“好像是给展大人补身子用的。”   好险,一口茶没喷出来。黄衣公子想了想,他赵家子嗣单薄,正想去开封府拜访卢夫人,为后宫嫔妃求个养身的方子,这枣又是个稀罕物,庞妃前个还念叨来着。展护卫又不是女儿身,不如拿人参去换这枣。   白展二人并不知当今皇上盯上了二人。只不过才一回开封府就看到,闵秀秀和公孙策一副刚出关的样子,端着茶盏对坐,相谈甚欢。   “哎,老五。”闵秀秀显是心情极好,示意白玉堂坐下。随后又笑容满面地看着展昭。展昭被瞧得不舒服,白玉堂忙岔开话题,“大嫂,是有什么高兴事儿?”   “等着。”闵秀秀转进后堂,不一会儿,端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道,“我和公孙先生忙活了小半个月,才找出这稳妥的法子。”   一旁的公孙策点头称是。   白玉堂微蹙双眉,近日对这汤药着实没有好感,“怎么又要吃药?”他可不想那猫儿成了药罐子。   “老五,要不是为了你和展小猫,我和公孙先生费这力干什么?来来来,小猫快喝了它。”   此言一出,白展二人下意识地对望一眼。白玉堂想起了那句让猫儿生孩子的话,展昭想起他似乎答应了给玉堂生儿子。   白展二人当下就想逃,正默契十足地向外挪。没走几步,展昭面露难色地停下了,他不忍拂了卢大嫂的意。白玉堂扯扯展昭的衣袖,他虽拿红枣做文章,也不过是想逗猫儿而已。见那猫儿犹豫不决,白玉堂便也安静下来,又想起那日猫儿在梦中唤道“孩子”,当下有了计较。   公孙策与闵秀秀自然不知这两人在别扭个什么劲。展昭走上来正要接过闵秀秀手中的药,斜刺里伸来一只手。展昭早有防备,手上执着碗,愣是和白玉堂用上了擒拿手。   一来一回间,药是没洒。闵秀秀倒是站不住了,一叉腰,喊道,“都给我住手。”拧着白玉堂的耳朵到一边,“那是给展小猫的,老五你捣什么乱?大嫂还能给展昭□□不成?”   趁此功夫,展昭捏着鼻子一饮而尽。抬眼,瞧见白玉堂正倔强地站在中间,神情中带着些委屈,看着他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被这目光注视着,展昭只觉得心里化成一池春水,冲那耗子安抚一笑。回院子的一路上,白玉堂的神色都没有缓过来。   “玉堂,大嫂给我的药,你抢着喝干什么?”   “猫儿,”白玉堂捏了捏展昭的脸颊,柔情万千,一双眼像极平静的陷空岛江面,是澄澈而写满情绪的,是深邃而又易懂的深情,“猫儿,逆天孕子,这罪我怎舍得让你来?”   他白玉堂从不是认世俗的人,怀孕生子又如何,只要那猫儿不受苦!   往后几天,白玉堂修习心法更是勤奋。展昭瞧了瞧天色,知道那耗子在隔壁清心寡欲,也不知卢大嫂的药有没有时效。   许是猫儿已经睡了,白玉堂微微叹气,他风流潇洒的白五爷对那只猫儿何时这般禁欲过?轻轻推开门,收拾停当,躺在那猫儿身侧。白玉堂刚一闭上眼,就感觉到那猫儿侧过身来。   白玉堂借着夜明珠的光华看见一只面红耳赤的猫儿,抵住他的额,“猫儿,你想好了吗?”   “玉堂,你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有时,白玉堂也觉得好笑,面对再新鲜无常的事物,他和展昭都敢于闯荡。至于这生子,若无不会少一根汗毛,若有,带着一个包子朝迎暮落也不是坏事。   唯一不舍的,就是那猫儿会受苦。   白玉堂时时刻刻都在观察那猫儿,惹得公孙策和闵秀秀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儿。某天和那猫儿跑到丰乐楼偷得浮生半日闲,蟹黄包子一上桌,就夹了一只给那猫儿。谁知展昭没咬上一口,就干呕起来。忙一把提了展昭,着急火燎地往开封府赶。   当日,正在家里用午饭的汴梁百姓,多数都听见了瓦砾声响。   闵秀秀和公孙策正和开封府的众人围桌而坐,见白玉堂风风火火地进门,小心翼翼地将展昭放在椅子上。   二人忙站起,“怎么了这是?”   “展护卫可是有不适?”   “猫儿吐了。”瞧着白玉堂凝重的神色,闵秀秀和公孙策对望一眼。   公孙策上前诊脉,向闵秀秀点点头,“成了。”   白展二人脸色一白,众人才要邀二人同桌而坐,一眨眼的功夫,展护卫又被某只耗子卷走了。   年关将近,闵秀秀向白展二人告别。早听开封府上下咬耳朵,说白少侠宠猫的程度直叫人软得化成一滩水。   亲见了才知那是何等惊世骇俗。   檐下置一把藤椅,椅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狐裘。着红色衫子的人被围在白色狐裘里,一旁的桌案上摆满了各色糕点,全是丰乐楼每天限量、千金难买的品类,嗬,那果盘里红彤彤的水果,看着眼熟又陌生,可不是千里迢迢从南边和大理飞骑送来的。   白玉堂正陪着展昭坐在院子里,手上剥着栗子壳,忽听那猫儿疑惑道:“玉堂,怎么没动静?”   大嫂好像是到四五个月才有变化的吧,白玉堂摸摸展昭的肚子,又贴耳细听,“是没动静,不过你这猫儿也太瘦了!”   “咳,”闵秀秀也顾不上什么非礼勿视了,走到白展二人面前,看看围着两人一圈又一圈的补品,以及自家五弟的动作,笑道,“五弟,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展小猫怀孕了。”   此话一出,白展二人像是被箭矢射中。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心头又似乎被春风拂过,轻轻地松了口气。   “大嫂,你这是要走?”白玉堂忙尴尬地转移话题。   “对啊,哪像你,有了展昭忘了嫂子。”   三人说了会话,闵秀秀起身告辞,又听见自家五弟问道,“大嫂,为什么猫儿最近胃口不佳还总呕吐?”   “哦,是那碗药的缘故,展昭身中蛊毒,又加上从前大伤小伤汤药不离口的,是药三分毒,趁着青珏谷的药方,和公孙先生研出一副方子。等展昭体内毒素清完后,就会好的。”   白玉堂皱眉,“可这伤胃啊。”   “玉堂,我没那么金贵!”   所以,才没告诉你这到底是什么药。闵秀秀望了望天,心道来了开封府比在陷空岛还累,前些时候,那皇帝也来凑热闹。   欢喜城(一)   某年某月某时某地,如若有你,便是满城欢喜。   ——《欢喜城》忆冲霄   本是六月,香琼蕊秀。汴河岸,芙蕖接天。烟水里,画舫重重。   许是白五爷一时兴起,将那艘纯白不着笔墨的画舫开到了汴京,那船不是汴河上最大的也不是最奢华的,却是最出众的,那一水的白色,让人一眼瞧去,只觉到了蓬莱仙境。   汴京城里,多得是皇亲贵胄、豪门世家。说不清是艳羡还是嫉妒,没几日,这汴河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画舫,一个比一个气派一个比一个富贵。往日里,宽阔清澈的河面显得拥挤不堪。   包大人原本就黑的一张脸更是着上了一层墨。公孙先生坐在书房一角,从清晨的日光中瞧见包拯的忧虑,沉吟片刻,睿智而狡黠地笑开了:“大人,近日天气热得很,作奸犯科之辈也都消停不少。巡街不如知会给王朝马汉,瞧那汴河堵塞不堪,巡河这事儿怕是迫在眉睫。”   听闻此言,包大人捋着胡须笑了:“先生所言极是。”微抬高声音,“请展护卫速来书房。”   外头候着的包兴应了一声,忙去请人。   再说南侠展昭展护卫,他是一早就到了书房外的,才近窗棱不远,就听见公孙先生说到“巡街”,开封府上下谁人不知先生的脾性。展昭眼皮子一跳,直觉有人画了圈只等他跳,刚想走人又听见包大人欢欢喜喜地速请展护卫。   展昭望了望天,伸手拦住才走到拐角的包兴。包兴见是展昭,也正喜悦省得再跑别院。   展昭领命而去。包拯与公孙策对望一眼。   “先生良计。”   “大人谬赞。”公孙策停下书中的诸葛笔,问道,“大人莫不是担心展护卫。”   “展护卫温和敦厚,那汴河之上可都不是易处的人。”   “展护卫身后有开封府,满城皇亲贵胄也定会卖个面子,倒不必担心展护卫会吃亏。更何况……”公孙策微敛了眉目,笑意盈盈,“有白少侠在。”   “先生所言甚是。”包拯点点头,展护卫去了自然不用担心最会惹事的那个,而最会惹事的那个,旁人又多避之不及。   公孙策见包拯似有叹息,“莫非大人还有顾虑?”   “不不,”包拯站在窗前,又忍不住叹道:“展护卫温和敦厚。”   巡河前,展昭先回了一趟别院,东西厢房翻了个遍后,又回到卧房,确定那耗子一晚上没回来后。展护卫趴在桌子上抱着头,但只抱到了官帽。   “展大人。”张龙赵虎在檐下唤道。   展昭整了整衣衫,出门。透过开合关闭的门缝,张龙赵虎隐约瞧见了一地的凌乱。那面料倒像极白少侠的衫子。两人对望一眼,心道素爱干净整洁的展大人今是怎么了。   直快到汴河边,两人才猛然醒悟。随后上前一步,笑容略有讨好,“展大人,你还没吃早饭吧?”   “对啊对啊,我们俩先去巡视一遍。展大人不如先去用早点,李大娘的摊子可不就隔了两条街。”   展昭将巨阙负手背在身后,走到一棵柳树下,此时汴河景象已尽收眼底,他凝视了片刻,微一扬眉,“张大哥赵大哥,不如一起去听曲吧。”   张龙赵虎盯着地面,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三人甫一站到汴河岸,原本喧闹不止的河面上霎时静了片刻。   此时距离晌午不足一个时辰,各家画舫从城里请来的琴师、画师、歌儿舞女、民间艺人正纷纷登船。   身穿官服的三人往那一站,众人均停止了片刻,随后又窃窃私语起来。   毕竟,这个时候官府来人,多半是扫兴的。可是,久闻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大人朗眉星目、清秀俊雅、温润谦和,一身暗红官服穿得正气凛然,却又让人忍不住靠近,单单瞧着那灵巧乖顺的模样,就令在场的姑娘小姐心都化了。   若能邀上画舫,谈诗话酒,小酌几杯,也不枉此一遭了。   众人议论之际,忽听一声轻笑,这笑声慵懒如午后时光,又透着股清清冷冷的疏离,又彷如一枝柳条轻轻柔柔地扰了心池。接着是手落琴声起,一挑一摘一抹一打,琴声铮铮,潇洒慨然。   公孙先生闲暇时素爱琴棋书画,不请自来的白耗子也懂雅趣,连带着展昭耳濡目染也听得出这曲子是《广陵散》。又想起近日开封府里到处是那耗子的风流韵事,说陷空岛白五爷特特为流玥阁雨琴姑娘将画舫开到汴河之上,白日里言笑晏晏,夜晚里灯火辉煌,琴声艳曲,三日不绝。   展昭觉得耳根子疼,众人只叹汴河岸上风光无限,个个是人精。一水的将目光在白玉堂的画舫和展昭身上流连,展昭气闷,人家白玉堂又没请他上船,哪里有舔着脸迎上去的道理。   但,只这么愣着也不是个办法。   “展大人。”   张龙赵虎上前一步,轻摇展昭的袖子。心道,白少侠三日未下船,许是众姑娘连根耗子毛都没见过,此刻展大人来,才露了一声笑意,可不指望展大人上船将耗子拖出来好一窥华美绝伦风流貌。更何况,汴河上下,除了展大人还有谁敢去惹那玉面阎罗。   白五爷高兴了还好,不痛快了,啧啧,歌儿舞女也是妹子,哪里有那厚脸皮。   要说展大人温和谦厚,不就是巡河嘛。往日里怎么巡街今日就怎么巡河。展昭一提内息,飞身上了最近的一艘画舫,打算沿着画舫边走一个来回。众人只见展大人上了船如踏平地,也不管那画舫与画舫之间是隔了几丈几尺,衣袂翻飞间,就到了临船,那巨阙剑依是好好的背在身后。   “展大人风姿卓越,飘逸轻巧,不虚御猫之名。”浅浅淡淡的声音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讨喜。   展昭一停步,回神瞧了瞧,一紫衣玉冠的人从船舱走出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着玉杯,见展昭正在看他,忙举了举杯盏,笑道:“从煜想请展大人对饮几杯,眼看近晌午,包大人不会不放行吧。”   “展昭见过小王爷,不知王爷在此,多有惊扰。”展昭忙上前,一掀衣摆,单膝跪地。   赵从煜先一步扶起展昭,笑道,“展大人不必多礼,你我本就年龄相仿又相识多时,唤名字即可,从煜在此也不过是会几位好友。”   展昭微一抱拳,“如此,展昭恭敬不如从命。”   赵从煜是八贤王的孙子,自小和天子一块长大,感情甚笃。展昭和他到的确是相识多时。   但,到底是官家,哪里有寻常人家……来得潇洒自在。   展昭瞄了一眼耗子窝,暗骂一声那耗子不厚道,倒会独自清闲。   赵从煜不动声色,微一侧身,挡住展昭的视线,见展昭略有尴尬,也只弯了眼角,伸出右手邀请道,“请。”   汴河上,香气四起,破空声似利剑破刃。   因着赵从煜在身侧,展昭忧心碰到小王爷,只得长剑一挑,那白玉杯在近处转了个圈,展昭这才踏出一步,稳稳接到手里。   “桂花酿。”依是带着磁性的疏冷懒意,似明珠一个接一个地落在冰雪之上。白玉堂靠在画舫栏杆上,锦绣华服外罩一层轻薄纱衣,墨玉般的长发只松松束起。汴河之上风一阵,一眼瞧去不知是哪里来的风流仙人。见展昭正瞪着他,一抬头坦荡荡地迎上去,又坦荡荡地微眯了凤眼,薄唇一启,恼人的话就坦荡荡地说了出来,“喂猫儿专用。”   “哈?”   “噗。”   先还安静的河面复又热闹起来。   展昭面上一红,正不知所措间,听赵从煜朗声道:“白五爷风流俊逸,闻名不如一见。”   “小王爷说笑,布衣草民哪里比得上小王爷天家之姿。”   两人唇枪舌剑,众人手搭凉棚,纳凉看戏。   来来回回间,展昭正思忖如何应对,小王爷虽有些纨绔,但也是正直之人。至于白耗子,拂了他的意,哪里还有安生。   展昭抬头,忽见赵从煜的肩膀抖来抖去,随后断断续续地笑出声来。展昭纳闷,“小王爷?”   赵从煜回身,俯身凑到展昭耳边,那姿势暧昧又亲昵。   展昭正觉得不适,听那小王爷道,“改日再邀展大人一叙。”展昭松了一口气,自然没听清赵从煜后来的那句话“若不放人,白五爷怕是要杀人了。”先前那杯酒裹挟之力狠辣刁钻,可不是冲着半道截猫儿的他嘛。   偏头瞧见展昭的神色,愈发得像只猫儿。赵从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见展昭向着白玉堂的画舫而去。广阔河面,人头攒动,船影重重,他却心下寥寥,钦赐御猫,这就是你爱不释手的新奇物,果真如赤子一般……可爱。   他抬头望了望天,九重之上可不就这么高吗,看得见摸不着触不到。   只留一副心事赋风月。   白玉堂斜坐长椅,长臂搭在栏杆上,乍一见赵从煜靠近展昭,心下生了火,白玉杯捏得咯咯响。   一旁抚琴的汴京名师沈雨琴也不禁提了心,手下一颤弹错了音。   正正好,《广陵散》已毕,是《高山流水》。   白玉堂盯着那琴,这《高山流水》本就是和猫儿共之,微一摇头,“琴技有之,快意不足。”   沈雨琴差点被口水噎死,心道她本就是靠着淫词艳曲吃饭,非得让人整这劳什子知音,阅人无数到底不是省油的灯,这么想着也便说了出来,“这《高山流水》入不了五爷的耳,倒是淫词艳曲,雨琴还能信手拈来。”   好巧不巧,说到后半句,展护卫恰恰登船,又是内力深厚耳聪目明的人自然听了个清楚,那心口里霎时如被塞了一团棉花,本就不痛快,现下恨不得把那侧头与琴师说话的人揍个痛快。   常言道,听话听音,常言又道,听话听半句,谣言误会是非多。这常言可不就是在场众人认同的。   欢喜城(二)   若不是经年后途经一场深情,展昭大概永远不明白,白玉堂望着他的目光中含着怎样的缱绻柔情。   ——《欢喜城》   本来见展昭往这边来,白玉堂心头就明了了;又听沈雨琴将《高山流水》弹错了音,白玉堂就更加开怀了几分。   这世间,倒不只女子与小人难养。陷空岛白五爷又哪是旁人相与了的主。   展昭一上船,回头正要知会张龙赵虎同去吃酒,一回头又想起,早在和赵从煜说话的时候,两人就先行离开了。   沈雨琴瞧见来人,心下松了几口气。这画舫是白玉堂为她开到汴河不假,满城风雨也着实长了她的面,但,提心吊胆四个字可不正是形容她近日的心境。于是,手下一转,曲子变了调,流水之貌换成了古朴典雅。一曲《春江花月夜》将将开了个头。   白玉堂也不去计较沈雨琴换曲,见展昭近到身前,手上还端着那杯酒。伸手抢了,一饮而尽,还不忘冷哼一声,“白爷的桂花酿有毒不成,猫大人怎的没去品皇家御酿?”   展昭不理那找碴的白耗子,只一翻手腕,将巨阙放在白玉堂的银刀旁,往旁边坐了,自己斟了一杯酒,入口绵软香甜,惹得展昭不禁微眯了一双眼。沈雨琴瞧得有趣,一旁的白玉堂立时软了几分,这猫儿还真是只懒洋洋的猫儿啊。   正想着,不察那猫儿忽地偏头,紧盯着自己,白玉堂忙敛了心神,似是被窥透了心事般径自倒酒。   “皇家御酒早不知味,还是卢夫人的桂花酿好一些。”   旁人听来只道天家极宠展昭,常常与之共饮或赏赐御酒。偏偏展昭说得极认真诚恳。饶是白玉堂知道展昭这么说,是因为他常陪包大人同赴皇家御宴之故,此刻也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沈雨琴听得真切,又见白五爷被噎得独生闷气,越发觉得这展昭不是常人,看吧,一物降一物,倒不知这展御猫是真腹黑还是假温厚。   “莫非白五爷不方便?”展昭话锋一转,慧黠的样子到更像极猫儿。   桂花酿并无辛辣,白玉堂反被呛得咳声连连,闻言狠瞪一眼那猫儿,却见展昭弯了一双猫眼,笑意盈盈。心知又被那猫儿摆了一道。   荷田下,有鲤鱼跃出水面又噗通跳了回去。   沈雨琴手下未停,这《春江花月夜》雅致优美,节奏平稳舒展,白展二人也不作声,只认真听了,心下便有了倦意。两人并排而座,红衣夺目,白衣耀眼。   万里流云一点红,风景美如画。   白玉堂翻身躺下,枕在展昭腿上,一边膝盖屈起,一手举了杯盏递到那猫儿面前。红衣黑发,白衣坠地。河风阵阵,流水潺潺,莲叶巍巍,芙蓉濛濛,映满城朱明。   展昭笑了笑,伸手接了杯子,见白玉堂凤眸带笑,随后闭上眼睛,似要睡去。此时,画舫往远处开去,离得汴京远了,千余里,只听琴声、水声、风吹莲叶声。   不知过了多久,展昭隐约听得琴声停了,才又睁开一双清明的眼,见沈雨琴正在收琴,忙要起身,被沈雨琴做了个嘘声止住了。   展昭这才看向她目光所及之处,原是白玉堂躺在身侧睡着了。   “姑娘莫怪,我和白兄失礼了。”展昭懊恼,这实在是不礼貌的行为。   沈雨琴摇头,“展大人言重,白五爷醒了,还劳烦展大人转告一声,雨琴先行告辞。”   “姑娘请慢,”展昭忙要唤醒白玉堂,沈雨琴是那耗子的客人,是走是留还不得请那耗子定夺。   沈雨琴将琴交给侍女,忍不住笑道:“展大人莫急,我和五爷三日之约已到,今日本就是要走的,想必五爷定不会怪罪雨琴不告而别。而且,许是五爷久不在画舫,夜里也不见得有好睡,不如就让五爷歇着吧。”   此时,画舫正往回开。展昭瞧瞧日头,道:“姑娘且慢,已是晌午,哪里有不用饭的道理。”   “展大人不必再留,倒不如改日去我那流玥阁一叙。”   言及此,展昭也不便再留,见沈雨琴上了一艘乌篷船,才又收回视线。一时不察,他的手不知何时竟落在了白玉堂的胸前。   那耗子年少多金,加之兄长的护持,身上颇有些浑然天成的公子哥脾性。身上这白衣质地柔软、触手清凉,料子是江南绣坊里千金难买的,偏他白五爷面子大,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从内到外都出自同一绣坊。   隔着薄薄的衣料,察觉到手底下的胸膛柔韧有力,清晰得连心跳都能触摸到。倏忽间,这热度,从展昭的指尖一直蔓延到耳根。展昭忙收回手,幸好此间无人。   说不清白玉堂是什么时候醒的,这汴京离了开封府,竟无安枕之处。现下那猫儿到了身边,这倦意才一层又一层地浮出面。那猫儿的手甫一离开胸膛,六月天里,微觉凉意。白玉堂一翻身,伸臂揽了展昭纤细柔韧的腰肢。许是心知这动作有些无赖和任性,白玉堂也只将头埋在展昭身前,假装还在梦里。   展昭立时僵住了,但见那耗子还是睡着的,也不忍惊扰了他。又心道,两人常常同塌而眠,睡相哪里分君子小人,便也由他去了。早也忘了现下是六月天,阳光正浓。   且不说两人一觉睡到了日落远山,也不提白玉堂早早醒了,盯着展大人的睡颜瞧了又瞧。往日里端端正正的官帽许是睡觉的缘故,或者是早晨无故生气的原因,展大人的帽子歪向一侧,白玉堂瞧得有趣,伸出手饶有兴致地拽了拽官帽两侧的垂珠。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展昭的脸,柔软,光滑,清清凉凉。   白玉堂敛了眉目,竟微微有些失落。他想与那猫儿做亲密之事,但却没有这么做的资格。寻到展昭放在椅子上的手,白玉堂小心翼翼地覆上去,手心贴着展昭的手背,严丝合缝的再不舍移开。白玉堂忙又闭上眼,假装正好眠。又想到,等到一天、两天,待得第三日,他便要做一件想了很久准备了很久的事儿。   待两人回了开封府,展昭睡得肩酸腿疼,一面动动手脚,一面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一进别院,展昭醍醐灌顶,一把拦住白玉堂。   白玉堂起先将刀架在肩上,见展昭神色,又气定神闲地负手背到身后,微挑凤目询问道,“白爷不就三天未回,猫窝里藏了美人不成?”   展昭气闷,本该他不高兴,合着这猫窝,啊不对,他的院子是客栈不成,就该他白耗子来去自如。底气十足地去质问,反倒在人家的画舫从早睡到晚,自个真成了猫儿不成。展昭摇摇头,显然这些都已是过去的事儿,现下最重要的是该如何解释那满室狼籍。   透过半开的窗,白玉堂隐约瞧见满地衣衫凌乱,一双凤目敛了笑意,一张容颜冷了三分。也忘记那猫儿绝不是金屋藏娇始乱终弃寻花问柳的主儿,只急急地踏前两步,就要推门而入。那猫儿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不惜动起手来。   当日晚饭时分,开封府上下纷纷端着碗走到檐下,一边扒饭一边看展大人和白少侠斗智斗勇。   包大人看不懂,以为自家孩子受了委屈。反倒公孙先生早听张龙赵虎将早晨之事说了个清楚,淡定地坐在桌前,与包大人道:“小孩子年轻气盛,许是两人到底因为什么事都分不清。”展护卫自是觉得扯了人家的衣服不好交代,至于那白少爷,咳,几件衣服还犯不着放在眼里,许是误会了什么吧……   两人打得饿了,默契的同时收手。   展昭回房换衣服,也不管那白耗子会不会生气,反正他现在是很气。白玉堂后脚跟进门,目瞪口呆地看着似是被洗劫过的屋子,地上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倒极其眼熟,可不就是自个的。白玉堂微舒口气,就说那呆瓜猫木头猫不是风月的主,于是默默地走到展昭身后跟进跟出。   展昭乍一回头,惊了一下,又见那耗子唇角含笑,许是因着烛火的缘故,白玉堂的眉眼间似有缱绻深意。展昭眨眨眼,看见白玉堂身后的衣服,面上一红,微微侧头,“那个,对不起,我还你就是了。”   “猫儿用什么还?”   展昭那点俸禄可不是在月初就分得所剩无几,送东家一点,赠西家一些,南边和北边也得顾及了。   白玉堂的衣服不值万金,那也是钱财难买,更何况自己是真得没有钱。展昭思前想后,“先写条子好了。”   白玉堂点点头,表示如此甚好。   找出笔墨纸砚,铺陈好,展昭即刻下笔,被白玉堂伸折扇挡住了手腕。展昭抬头,见白玉堂就站在身侧。   白玉堂上前一步,与展昭离得极近,他低头轻笑,手下一转折扇,换成手指扣住了展昭的腕子。   许是今日烛火的缘故,使得展昭接连看见白玉堂的眉目间有着万般柔情婉转,本就是玉石冰雪般剔透出众的人,现下里竟透着些诱惑。展昭一时怔然,见那耗子凑在自己耳边。离远了看,两人倒像是个拥抱的姿势。   “猫儿,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不和你计较。”   还有这等好事?展昭也不深究,反正这耗子是言出必行的人!   “是不是我三天未归,你生气了?”   “我……”展昭下意识地就想反驳,白玉堂眼疾手快的一点宣纸,“乖猫儿,老实回答。”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了哪有不承认的道理。本来就是那耗子来去自如在先,于是展昭点头,“是又如何。”   “不如何。”白玉堂低低笑出声,得寸进尺地凑到展昭面前,堪堪在距离不足一指的时候停下,见那猫儿不知在想什么,等察觉到时却是僵得不敢动了。   白玉堂收起逗猫儿的心思,胸腔里重又被失落占据。他一展折扇,冲展昭道,“白爷饿了。”率先走出了房门。   饶是展昭,也知道那白耗子忽然不高兴了。他自己却也忘记,白玉堂来去自如,是入开封府伊始就常有的事儿,怎么现下倒是有了不快。   许是那汴河之上画舫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才是此间缘由。   欢喜城(完)   少年焕然,风姿飒爽。花前风月,偏叫俗世蒙了眼。   ——《欢喜城》忆冲霄   翌日,展昭随包大人上朝,并不知自个的院子被白耗子占了个全。   得说白五爷手下无庸才,揣摩得了主子的意还办得了事儿,开封府上下只见白福风风火火地带着人在展护卫的院子摆了一溜琴,然后又风风火火地搬出去,只留一把极其普通的。   白福瞅瞅那好不容易得来的焦尾琴,惋惜地问一旁檐下斜倚的白玉堂:“少爷,这琴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而且这一路藏着掖着才顺利到了这。”   白玉堂手指不停,不一会儿面前的果碟里就堆满了一小座去了壳的栗子山,“爷觉得那把就挺好,这个送去公孙先生那里,先生是雅人。”   主子发了话,白福照办,出院子前还忍不住叹息:这老鼠果真是被猫儿逮住了。   公孙策正在院子里拾掇药草,见白福带着两个下人抱一长物进门来。   “先生,这是我家五爷得来的焦尾琴,说先生是雅人,便差我来送与先生。”   虽整日里被称为先生,但到底年岁不大,公孙策眼前一亮,满心喜悦地点点头,心道这白玉堂还真是大方。时光寂寂里,忽听一阵悦耳琴声。公孙策掀开裹着焦尾琴白布的手一顿,问道,“白少侠一向好琴?”   白福摸摸脑袋,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家爷虽也好琴棋书画,但多半比不过舞刀弄枪的。”   公孙策伸指划拉一下琴弦,古朴凝重的乐音,丝丝扣扣传入心扉。向来慧黠精明、胸有成竹的年轻书生忽而敛了眉目,只听远处的琴声婉转低回。   到了日落西山,守株待猫的白玉堂才看见那一袭红衣。   展昭抱剑倚在院门口,看着树下弹琴的白玉堂,不知怎的一时愣住了。要不是那一把破空而来的折扇,展昭许是就这样睡着了。   白玉堂抬眼,见展昭径直躺在藤椅上,那藤椅乍一受力,微微摇晃起来,呆愣愣看天的展昭若是再咬一根猫草……白玉堂这么想着,不禁乐了出来。   展昭瞪一眼白玉堂,一展折扇盖在脸上,瓮声瓮气道:“五爷这曲儿弹得不错,适合睡觉。”   幽幽琴声里,白玉堂想起,这猫儿大概只识得《广陵散》和《高山流水》。   从天将入暮到星辰满布,白玉堂看着桌子上的栗子粥凉了热热了又凉,原想着展昭忙了一天,晚饭时分定会醒来。白玉堂小心翼翼地拿开折扇,见那猫儿睡着了也不安生,眉间似有忧虑。只伸出修长秀颀的手,轻轻抚平展昭紧皱的眉心。   虽是六月天,夜里也觉凉意。白玉堂俯身,将展昭抱起,一路小心翼翼只盼那猫儿不要醒。因着这护持女子般的姿势,展昭定是要恼的。   白玉堂坐在床头,一手握紧了那猫儿的手,只觉得再也止不住心底的欲望,便低头,长发自鬓边垂落,落在展昭的脸颊上。望着那张清秀俊雅的睡颜,同他一样,掩不住意气风发的少年之姿。万般心事只转成轻轻叹息,白玉堂低低笑出声来,一双凤眼里是无人察觉的深情,“笨猫,笨展昭。”   烛火熄灭,床帏遮住月光。   展昭睁开眼,白玉堂在外侧睡了。他在黑暗里静静凝视白玉堂近在咫尺的容颜,忽又想起那墨玉长发落在自己面上时的□□,上翘的唇角微微开合,无声道:“笨老鼠,笨玉堂。”   似是少年间不服输的定要扳回一局。   房门甫一关闭,白玉堂从黑暗里起身,听脚步声,展昭是向书房去了。白玉堂一件件地穿好衣服,走到院外,桌子上原本并排放着的刀剑只余一把银刀。   有那么一瞬间,白玉堂觉得那刀孤零零的,好似孤单了很久并将一直孤单下去。   展昭此去办案,就是小半个月。等到返回开封府的时候,窗下的万壑松覆上了一层灰。前些时日,白玉堂深夜入他乡客栈,只告诉展昭,他要回陷空岛几日,现下看来,许是还未归。   书案上摆了一支玉笛一卷琴谱,展昭携起玉笛,笛子通体碧绿触手温润,显是上好玉石雕刻,手指摸到一处凹陷,翻过来仔细看去,上刻“泽琰”二字,字虽有些幼稚但依旧能瞧得出有白玉堂几分潇洒之处。   七月流火。   花香裹狭着热浪穿过支起的窗棱,展昭看着“泽琰”二字,忽又想起将才在书房,等众人散去。公孙先生才道:“展护卫,探冲霄一事儿不如等白少侠来了再做计较,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他摇头,“此事事关天下安定,早一日了结早一日心安。况且,展昭食皇家俸禄,必得忠君之事。”   本是江湖好男儿,少年真英雄。关乎百姓关乎义理,哪需要皇家俸禄的由头。公孙策合上手中的书卷,只恨不是那冲霄楼机关图。展昭走到窗前,又回头看公孙策,笑道:“先生勿忧,展昭知道轻重,万望不要轻举妄动,若被五弟得去了风声,依他的性子怕是会误了计划。”   是了,这便是种种缘由。什么皇家俸禄,只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他展昭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于情于理于国于家,他都是探冲霄最合适的人选。而白玉堂一介草民、江湖刀客、民间商人,这种种身份,无论哪一样,都没理由为此身先士卒。   公孙策沉默良久,看见展昭秀颀挺拔的背影,映着窗外风光,红衣红树灿烂千阳,远方好像有琴声传来,歌声渺渺,唱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许是和公孙策与白玉堂呆的久了,连带展昭也多了些雅趣,他正凝神细听,忽听先生问道:“展昭,你喜欢什么?”   展昭转身,看向公孙策,先生面上是鲜有的认真。   他喜欢什么,从来无需多想,只听一贯清亮温柔的声音似夏日里的一抹凉风,“展昭喜欢政治清明,朝野和睦,天下安定,百姓安乐。”   “还有呢?”   似是想起尚未弱冠的少年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恩怨分明,他只求心中坦荡、问心无愧,“愿这巨阙永不出鞘。”   “那你自己呢?”   展昭重又看向公孙策,他疑惑先生今日怎的如此犹犹豫豫但又步步紧逼。侠义法理是他生性使然,而这问题似乎是要他扣着心扉看一看里面藏的是什么,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他也从未想过。   “就像圣上之于赵从煜,就像……”公孙策轻轻叹口气,“就像曾经的沈昔珏与曾经的公孙策。他们都是彼此很重要的人。”   公孙策的话极其直白,似千万流矢一起追着展昭,无数念头令他躲避不及。一会儿似在汴河上画舫里,一会儿似在刀光里剑影中,一会儿似在朗月中星辰下,这念头轻飘飘地将人拉入黑暗里,又柔柔得像行走于藕花深处,通通在最后化成烛火里那一双睥睨带笑的凤眸,他与那白衣人相对而站……   远方的歌声重又清晰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人就在歌声里变得模糊,在光景里变得隽永。   公孙策尚来不及捕捉那一丝情绪,展昭就已转过身去,道:“唯愿此行一切顺利,所有人宜其室家。”   所有人宜其室家,这所有人里许是单单不包括他。   两日后,展昭从襄阳返回。   三月后,群雄聚,冲霄楼破,天下安。   一年又一年,三年复三年,直至包青天卸职,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南侠展昭自此销声匿迹。   后来,沈雨琴是在南行的途中遇见公孙策的。   清风傲骨的书生已不再年轻,得知她的去处后,只拿出一把封存好的琴,托她转给故人,随后便与同行之人共乘一骑而去。   春风打马而过,春水绿了柳岸,芙蕖的叶子还未张开,哪里有昔年汴河上夏荷绿叶层峦叠嶂。   竹舍清静,只听得见风声水声清笛声。   沈雨琴在门前停下,隐隐约约瞧见院子里,躺在檐下藤椅上的人阖了目,一双修长细瘦的手按着一管青青翠翠的笛子放在胸前。   仿佛日暮时分里沉睡的雄鹰。   院外流水淙淙,院内风声寂寂。   她忽又想起,这人向来就是沉静的,笑起来温润如玉,说起话来最是温和,那是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倒不像那白衣潇洒的风流人物,往那一站,俊美若神,仿佛离得近一点就要被灼伤。   想到这里,沈雨琴禁不住笑了,又忍不住摇头,展昭那样沉稳安静的人,却要与波涛汹涌的万丈俗世来来往往。而白玉堂那样傲然灵动的人,却如何受得住沉默幽暗。   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丁月华掀开帘子,见展昭门前站着风韵妖娆的女子,那面上是笑着的,那眼里却蓄满了泪水。   “敢问姑娘从何而来,去往何方?”   沈雨琴回头,见丁月华下了马车,只笑道:“月华妹子,许是不记得我了。”   丁月华这才仔细瞧去,只觉得六月汴梁、夏荷风光,纷纷入眼来。道陷空岛白五爷特特为流玥阁雨琴姑娘将画舫开到汴河之上,白日里弹得是伯牙子期与嵇康,夜晚里只听婉转琴声似有千般心事。   众人只看到汴梁名师一曲动京城,却不知暗夜下白衣潇洒诉音律。   听见丁月华进门,展昭睁开眼,笑道:“月华妹子来了。”   “展大哥。”丁月华心底有踌躇,却还是将手中物放在了石桌上。   瞧那样子,应是把琴。展昭打开琴盒,解开琴囊,见那琴尾端似有焦痕。   风声过耳,院里的白色海棠落了一地,迷了人眼。   丁月华却一时愣住了,她看见那温润如玉似春风的人遮住眼睛,无声地哭了。   展昭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是在破冲霄后的很多年了,江南四大世家顾家公子迎娶丁月华,也是郎情妾意郎才女貌的一对仙侣。顾家公子善音律,傍晚庭院中,常常看见一人抚琴,一人舞剑。   那天本也是很寻常的,展昭办案途经顾家,将往日里为月华家小子买的玩意一并送上。下人引他进了院子,他被那熟悉的琴声吸引,竟一时忘了为何事而来。   院子里,锦袍玉带的公子独坐檐下,膝上放了一把琴,手指拨弄中,音律行云流水。花树下,罗裙翻飞的女子手执长剑,蝴蝶般翩翩起舞,柔美中不失飒爽英姿。偶尔四目相对,相视一笑间,情意浓浓。   展昭握紧了巨阙,一会觉得心里空空的一会又好像行走于尘世边缘,心里眼里全是白玉堂独坐月下白衣翩然、执手抚琴的画面。   顾家公子瞧见了,手指按住琴弦,丁月华也向门外望去,见是展昭,忙欢喜地迎上去,却是在刹那又停住了。   “展某打扰了,冒昧问一句,这首曲子叫什么?”依是那温润如玉的人,面上是一贯的笑容,旁人看来却无端端地生出悲伤。   顾家公子欲言又止,询问似的看着自家夫人。良久,丁月华才偏过头去,握着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春风拂过青石板路,小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   只听顾家公子道:“长相思。”   这许是所有的事由与起因了。   陷空岛白五爷特特为流玥阁雨琴姑娘将画舫开到汴河之上,白日里只许那名师弹奏风雅,为的是此事不关情。月明中换做他白五爷曲曲风月,一副心事赋琴弦,为的是心中所思所想之人。   她为白玉堂指点琴艺,那画舫便是她唯一的小女儿要求。   她曾笑言:五爷若为表白心思,一曲凤求凰是再好不过了。   锦衣俊逸的人只大笑,夏荷浩水也在那人的身后失了风采:“但我和他都不是卓文君。”这话说的有趣,她起先不明白,直到那日展昭去巡河,心头才清明,可不是如此。   那时,展昭正为破冲霄楼一事忙得不可开交,白玉堂从汴河回来后,不过两日,他便独身去了襄阳,辗转十六日,方得见白玉堂。   两人各有心事,竟也来不及说说话。   “猫儿,你许我个愿可好?”他只听见白玉堂凑在他耳边,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却是再也听不见白玉堂的下一句话了。   兴许时间过得久了,展昭已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他只记得那夜在梦里,白玉堂独坐院中,在月下抚了一夜琴。   翌日,白玉堂留书,展昭一颗心崩得紧紧的,赶到冲霄楼时,那身白衣已染血。   那之后,再无人在他面前说起过白玉堂弹的那首曲子,也无人再抚过同样的一支曲子。   展昭起先是怨过的,怨白玉堂明知他不善琴箫,明知他比不过他风雅,却偏偏要如此变着法的戏弄他。他堵着这口气,学会了看白玉堂留下的琴谱,学会了用白玉堂留下的笛子吹一首长相思。   等到这口气慢慢地变成了痛,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展昭每每想起,那眼泪便冲到了眼眶,却总也落不下来。   他怎会不知,白玉堂决定向他表明心迹时,那一向俊逸潇洒如神祗降临的人,心底有了害怕,这害怕因为着不确定。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仿佛又是昔日光景,他和公孙策长谈回来,见白玉堂正独坐庭院中。他一把抢过白玉堂的折扇,一转手腕,扇尖挑起白玉堂的下巴,正色道,“敢问白五爷,此生最快活之事与最喜欢之事分别是什么?”   修长手指微微推开折扇,白玉堂手里翻着乐谱,然后看着展昭,忽而一笑,好似一池荷花次第开放,“白玉堂此生最快活之事是与展昭并肩江湖,白玉堂此生最喜欢之事是与那人朝夕相伴,”目光重又落在乐谱上,那笑容里掺杂了些许落寞,低声道,“合一曲长相思。”   一捧黄土,一杯酒。   展昭长长久久地坐在庭院中,见那白衣人推门而入,拂去身上风雪,笑道:“猫儿,好久不见,许我个愿可好?”   “好。”   “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你我日日相伴、风雨不散。”   “好,如此便不必受尽相思苦。”展昭忽觉得那总也流不出的眼泪奔涌而下,灼伤了地上尘埃,见坐在对面的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笑容清清冷冷的。   他忽然闭上眼睛,语声哽咽,“玉堂,我想你了。玉堂,玉堂,我喜欢你。”   你看你,永远的二十三岁,永远的青春年少,永远的华美绝伦,永远的傲气纵横。   所以,我晚了一步知晓,你二十三年不见我,那么,锦毛鼠白玉堂和御猫展昭,此生算是扯平了。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那时天长地远,岁月无俦。   江湖少年,打马入北方,一朝庙堂,两处尘世,三寸日光,四季轮回,盼八方安定。   那时天长地远,岁月无俦。   有君子温润如玉,有少年华美绝伦,一双骄子,同行同止,辅一朝天子,得一方净土,愿一生无悔。   舍园(一)   B市南郊,有一座山,山上遍植青竹。   竹林中有一庄园,庄园入口处,左右各垂挂一乌木,上题“欲求天下友,试为沧海行”,笔力苍劲,潇洒雄浑。门楣上则书“舍园”,下笔颇有颜真卿之风范。   说这话的时候,白玉堂刚拐到展家猫儿。这只猫儿他从小小猫觊觎到大小猫,可不是望眼欲穿挠心挠肺,因着坚贞不渝死守节操,终盼来这山清水秀柳暗花明。   展昭才一点头,做惯了资本家的白老五深谙趁热打铁,签字盖章是正经,忙拖了展昭到庄园,拿出沉甸甸的乌木摆到桌面上,飞扬的眉眼瞥向展昭。向来只有盯别人份儿的展警官有些发憷,但看那俊美邪肆的耗子张扬中透着挑衅,展警官热血上涌,瞪了一眼白玉堂,走到桌前拿起毛笔。   这边还没乐完,见展昭迟迟不下笔,俊雅容颜上满是为难。白玉堂迅速冷却下来,又不敢发作的哼哼两声,那句“你不写,我去找别人了”还没出口。   展警官凝重地放下笔,掏出枪,对准桌上黑得发亮的乌木,缓缓地扣动扳机。白玉堂觉得自个的表情一定很傻,咽了咽口水,道:“猫儿,你冷静点,要不咱改天?”   展警官放下枪,白五爷松一口气,又听那小猫极其认真极其认真道:“玉堂,距离太近,嗯……”环顾一周,没有可置放这块乌木的地方,道:“帮我举着点。”   “猫儿,真要这么办?”白玉堂无力地揉揉眉心,惯出来的全是惯出来的!   “当然,”展昭皱眉,认为白玉堂这是在质疑他的枪法。   白玉堂上前一步,按住展昭握枪的右手,“啧,夫为夫纲,你以后也得这么做,我说一……咳,必须听取猫儿的意见。”白玉堂拿起乌木,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举木过头,展昭默默地抬起枪,默默地瞄准。   这“游戏”,姑且算作游戏,是他俩从小玩到大的。当年为了给展昭练枪法,白玉堂可没少做这活靶子的营生,手拿木板是最初级的,头顶苹果那还不算啥,樱桃有没有!白玉堂这事儿做得得心应手手到擒来,从未说过一句或者质疑过一句。白玉堂很自信,对自个如此,对展昭也从不怀疑。当然,展昭从不会令白玉堂失望,力道和角度计算的刚刚好,子弹的冲力只够将白玉堂的头顶之物擦落地面。对这一点,白玉堂相当满意,他爱干净,一想起这些东西在他头顶上爆开,他就浑身难受。   每每如此,白家大少爷白锦堂就有些哑口无言,只能扶额叹息,完了完了,自家弟弟这辈子是完了。给人当靶子还乐呵呵,狗腿又谄媚。白锦堂倒是问过一次白玉堂的感受,素来心高气傲、喜怒无常、风流俊逸的白二少,神色飞扬中,一双凤目如正午之光,“这叫放长线钓大鱼。”顿了顿,白家的二少爷,陷空岛的白五爷继续道:“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如我这般宠他护他爱他,事事以他为先,时刻以他为重。日子久了,猫儿如何离得开我?”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复日,年复年。从第一句对话到第一次笑闹,从第一次并肩到第一次共枕,从一碗粥的温度到大河山川的厚重。他要展昭去过的地方都有他的影子,他要展昭生活过的每一处都是他的气息,他要展昭的每一个习惯都习惯了有他。他要这温情从展昭目之所及一点点地侵蚀到心里。日子久了,猫儿如何离得开?   白锦堂看着自家弟弟,忽然生了一股寒意。那人坐在吧台前,白衣白裤,衬衫微皱,凤目中隐了足以遮住日光的锋芒,多了些势在必得的阴鸷。哪怕白玉堂再深情,也依旧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白玉堂,对自己狠,对心尖上的人更狠。这是直接扼杀了展昭其他可能性的爱情。   这亦是飞蛾扑火般的决绝与悲壮。   白玉堂不是不知道,但乐在其中。只不过此刻,他开始反省,宠猫儿也不能宠得太过。展昭其实有些古板与固执,比如白玉堂忍不住开口,“猫儿,我现在可是你老公!”   展警官事不关己地晃晃□□,“玉堂,我是男的,没办法有老公。”   白五爷被噎得无话可说,冲展警官使了个眼色,瞄了瞄左边的口袋,“猫儿,我书房的钥匙在这兜里,保险柜的钥匙在书柜左边数第二个往上数七格,密码是你生日。”展警官望了望天,有些泄气地走到白玉堂面前,拉着那人的领带重回到桌边。   展警官视死如归地复又拿起笔,乌木上终是多了两个银色字体“舍园”。白玉堂忍了又忍,憋笑极其痛苦。展昭横他一眼,白玉堂忙点头,赞赏道:“猫儿这书法,颇有颜真卿的风范。”   于是,展昭更加不喜欢书法了。白玉堂命助理拿去挂好,这庄园才算完整了。   他等展昭这两个字等得时日够长了。外界的流言传了多个版本,终是听说“舍园”二字挂了上去。往日里的朋友纷纷来拜访,知情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知情的盯着大门看了又看,来客都是人精,直夸出了花,“好好好,和白少真是琴瑟和鸣啊,瞧这字正腔圆的……嗯,破有颜体之风采。”   丁兆兰淡定地端着茶,丁兆蕙捧着肚子笑,丁月华担忧地看着自家二哥。展昭温润如往日,将冲泡好的茶复又分到闻香杯中。   丁兆蕙看见白玉堂入内,忙扒着桌沿,笑得飙泪,“白……白老五,展……展小猫……是不是双手握笔,啊哈哈哈,那张圆滚滚的小猫眉头紧皱双手握笔的照片我可还珍藏着,心情不好时就拿出来看一看。你们还有的吧,当初可是人手一份,没了我再去复印,啊哈哈哈哎哟。”   展昭抬起眼,微一挑眉,“没控制好,热水洒了。红花油用不用?云南白药?”丁兆蕙委屈地揉了揉烫红的手背,向白玉堂告状,“白泽琰,你家黑心猫蓄意谋杀你管不管!”   此言一出,丁兆兰仔细研究起茶盏,丁月华恨铁不成刚地饮了口茶。白玉堂就是个猫奴,说展昭的不是简直就是找死找死的。   白玉堂快步走到展昭身边坐下,自个拿起热水壶注入杯中,“小心点,别烫着。”   丁兆蕙怒指展昭,展昭瞄了他一眼,对白玉堂指了指一旁的铜质香炉。某人会意地拿起香铲摆弄香灰去了。   丁兆蕙默默地拽住丁兆兰的衣角,“哥,展小猫欺负我。”   “咳,乖,听话。”丁兆兰拍拍丁兆蕙的头。心说,如果可以,展昭是永远不打算握笔的。这座山是白家老头送给白玉堂的,庄园是尊着白玉堂的主意建的,只是这大门题字一事说不清是那一老一小谁的主意,反正这事儿慢慢地就传开了。倒是白玉堂一心一意地只等展昭点头答应做这庄园的一半主人,当然若是早知道展昭和那劳什子书法不对付。白玉堂大概是死也不会立这破规矩。   这事儿一出,庄园热闹了不少,好奇的看笑话的人络绎不绝。白玉堂头疼,日日观察展小猫的神色,生怕惹他不快。   展昭懊恼地胃疼,早知道还是随自己的愿,用子弹写出“舍园”二字可比墨笔干脆的多。直到欧阳春来,展昭彻底爆发了。   “连你也打趣我。”   欧阳春冤枉,想起智化笑着说的那句“一定要代替全警局祝展小猫假期愉快哦”,于是默默地在那张笑脸上打了个叉。   “小昭,我是来告诉你别忘了三天后去上班。”这事哪里需要单独跑一趟!欧阳春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溜得比兔子还快,走到门口,拿出有着二十四个未接电话的手机,默默地对准大门,拍了个齐全。   欧阳春走后。展昭习惯性地寻找白玉堂,愣了片刻,方又想起陪了他三天的白玉堂清晨下山了。白玉堂担着陷空岛的部分产业,白家这边也在慢慢上手,许是忙得很。   展昭在生活中是个喜静的人,趁着得之不易的假期,又没有耗子在耳边聒噪。展昭看了会书,看了会案卷,练了会枪又复习了一下格斗术,这天却还没黑,于是找出一部老电影。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电影已经到了尾声,演职员表从下往上滚动。展昭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庄园,走到庭院里,问一旁的保安,“玉堂还没回来?”   “展少爷,您先歇着吧。园里人多,总是有人要等少爷回来的。”   展昭回了房间,翻着卷宗,摸摸手机,无来由地有些发慌。他知道白玉堂最近在忙一宗case,盯着这块肥肉的不在少数,法国那边的代表到了B市,也算是到了白热化。他虽不懂这些,但也知道商场看不见硝烟可暗地里满是疮痍。   舍园(完)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展昭接起,白玉堂略疲惫的声音传来,“猫儿,睡了吗?对不起,我这边一直在开会……我想你了。”   展昭点点头,想起白玉堂看不见,答道:“没事,你忙……早些休息。”   电话挂断后,展昭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面朝里。他抓紧衣服,按住胸口,觉得那里有些痛痛的,这种感觉很怪异。思念一个人到心疼,害怕失去一个人到窒息。   他想了很久,忽然发现,在这之前,白玉堂总是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他回一回头就能看见,发觉不到想念的时候,白玉堂就又出现了。可是现在,当他意识到去追逐白玉堂的时候,几乎忍受不了白玉堂离开他超过十二个小时,不,应该是一刻钟。   “嗨,小猫你好,玉堂先借我一晚,明早还给你哟。Bert。”   展昭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条名叫Bert的人用白玉堂的手机发来的信息,手指收了收,终究是将手机扔到地毯上,赌气地闭上眼。   四天前,展昭收队时看见白玉堂的车子停在街对面的一家会所。他皱了皱眉,指挥众人有条不紊的整理现场。下楼后,智化眼尖,撞了撞展昭挤眉弄眼地指指白老五的车子,“这会所,咳,白老五也真行,天还没黑呢,就进了温柔乡。”   智化从不知见好不收也不知适可而止,素爱戏耍人,见展昭质疑的神色,于是继续道,“老五今年多大?二十四了吧!你听说他有女朋友没?风流倜傥又有钱,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啊。”   “你何时变得这么八卦?”展昭听着别扭,快走一步上了警车。   当晚,展昭心神不宁,晚饭食不知味。一整晚都在聚精会神地注意着走廊。这是市中心的高档公寓,一层两户,展昭听了半天也没听见电梯响,就知道住在隔壁的白玉堂没回来。   行动快于思想。展昭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路上了。车子停在会所外,展昭盯着白玉堂的白色超跑,觉得胸口有些闷,一颗心轻一下重一下地烦躁不安。   鲜少抽烟的展昭翻出白玉堂落在他车上的烟,吸了一口,呛得眼泪流。平日里再棘手的案件也没有此刻煎熬,因为再难,总归是有信念而坚持着。而如今,展昭不知道心中的这口闷气如何舒展,满心满眼地焦灼如何排遣,总归是因着前方的未知。   展昭掐灭烟,走进会所,问道:“陷空岛白五爷在哪里?”   “先生您是?”工作人员警觉地问道,来这里的多半是不想让人家知道的。   “我是他朋友,他喝了酒不便开车,我来接他。你可以给他打电话。”展昭一张俊容太有说服力,展警官的气场又实在强大,且白玉堂又不常来此地,会所方面自然也不会过于周旋。   于是展警官见到了和一群人坐在一起且和一位美人挨得极近的白老五。白玉堂一个激灵,差点被烟灰烫到。   白玉堂立刻拿起外套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展昭,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白玉堂一直在等展昭来,他等得够久了,但是今天尤为明显,那种数着表盘过的感觉像凌迟。展昭不知道,他打开门的刹那,白玉堂跌至谷底的心复又鲜活起来。白玉堂跟在展昭后面,看见那猫儿挺直的背脊有些僵硬,拳头紧了又松开。   两人一前一后的开车回到小区,又一前一后地走到楼上。白玉堂看着展昭有些慌乱地开门,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步,握紧展昭的手。   展昭试图甩开,被白玉堂压制在墙上。背脊贴着墙壁,展昭略有些清醒,他推推白玉堂,“起来,回去睡觉。”   白玉堂握着展昭的手加重了力道,展昭皱了皱眉,抬眼瞥见白玉堂红了眼眶,一时怔住了。   “猫儿,你是不是还要折磨我?”   展昭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白玉堂,少了些温和,多了些凌厉,少了些风度,多了些咄咄逼人。   “玉堂?”   “猫儿,你还不明白吗?我喜欢你,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不想和你做兄弟。”白玉堂贴近展昭的耳边,“我想和你在一起,和恋人一样相处,□□人之间该做的事儿。”   展昭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把白玉堂当兄弟一样看待。可是,他想起在会所里白玉堂身边的女人。没错,他是白家的二少爷,是陷空岛的五当家。他会在众人的见证和祝福里结婚生子,一生圆满而顺遂。   “玉堂,”展昭低垂了视线,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掰开白玉堂的手,“我们现在就很好。”   “可我不认为好。”白玉堂退后一步,冷笑道,“那好,你再不要像今天这样找我,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和你走。”   白玉堂每说一句话,展昭的脸色就白一分。白玉堂别过脸去,咬了咬牙,冷声道:“我还会像今天这样和男人、女人在一起,但绝不会像今天这样保持距离。”   白玉堂是怎样的人,白玉堂所处的是怎样的世界。展昭清楚不过,可是他真得不喜欢,不喜欢白玉堂和其他人在一起,不喜欢白玉堂不在他身边,也不喜欢白玉堂关心着注视着的人不是他。   “玉堂。”展昭想不通,还和从前一样不行吗?   白玉堂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故意让展昭看到他进了会所,故意留下来应酬不回家,故意允许那女人坐在他身边。他害怕再和从前一样,展昭会被他宠得分不清状况,许是他不开口,展昭永远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等到那笨猫反应过来,可能这一世就这么过去了。   他加了砝码,意图这些故意会像一根刺扎进展昭的心里,意图展昭会醒悟会有危机感,会察觉到一旦有了另一种可能性,他白玉堂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如此对待他展昭。   展昭承认,如果没有这个意外,往日里的白玉堂从不会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他上学、工作,如鱼得水,生活中有一帮朋友有玉堂,感情上他只当还没遇到喜欢的。他从没想过白玉堂不在了怎么办?一切都改变了怎么办?原来很久以前,他和白玉堂之间,就已经不仅仅是朋友是兄弟了。   白玉堂对他,犹如温水煮青蛙。展昭知道,白玉堂成功了。   展昭走到白玉堂面前,拉低他的领带,凑到白玉堂唇上,一触即分。在白玉堂一双凤眸中,笑道,“这样可好。”   “不好。”白玉堂挑眉,一手揽住展昭的腰贴近自己,加深了这肖想已久的亲密。   一吻结束,展昭待气息平稳,才道,“玉堂,再如此算计我,你可试试?”   白玉堂望天花板,他倒是想点个蜡开瓶酒备上牛排意面,怕是话才开口,展昭得立刻逃进房内,想了又想,等想通的时候大概黄花菜都凉了。   后来也曾想过,一向严谨自律、温润俊雅的展警官怎的在此事上如此不开窍。白玉堂接受完众人的鄙视后,不得不默默流泪,可不是自个一手酿成的,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且看白五爷处心积虑居心叵测地围着展警官转了二十多年,导致某只猫没有机会与觊觎他的人相处,没有机会接触亲情友情外的第三种感情,也就没有机会情窦初开情窦萌芽。   白玉堂回到庄园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展昭躺在沙发上,睡得极不安稳,他收起地毯上的手机,轻吻展昭的额头。   展昭迷糊地睁开眼,见是白玉堂,“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白玉堂摸摸展昭柔软的头发,轻声道,“一夜没睡,陪我回床上睡会。”   白玉堂揽着展昭,展昭转身,手臂回抱住白玉堂,睡眼朦胧道:“玉堂,同样的把戏你敢再玩一次试试。”   白玉堂心中警铃大作,奈何累了一天一夜,手臂收紧了些沉沉睡去。   展昭是绝对信任白玉堂的,但不代表不会生气。   至于白玉堂,在与Bret的合约上反客为主又压榨了一番,那也是后来的事儿了。   一辈子还很长,情人与知己,可不是两全其美。   且说这“舍园”,舍园舍园,宅内庭院。   从此朝夕陪伴,便有家有室有良人,这家宅庭院才有了意趣。   莲藕记(一)   江上渔庄的大小姐即将出嫁,嫁的是山庄管家的小儿子秦之远。消息一出,江湖皆哗然。江上渔庄是什么人家,江大小姐是什么身份。那秦之远论名声论姿容论家世有哪一点配得上。   江湖上传言纷纷,江上渔庄暗藏汹涌。   而此时东京汴梁,展昭与白玉堂才刚巡街回来。   展昭一手拿着丹桂花糕一手提着一兜茄瓠,今个路过东华门,特特买来给开封府上下尝鲜。白玉堂走在展昭身侧,右手拿着自个的刀和展昭的剑,左手还提着一兜林檎,没办法,展昭前些时候办案受了伤,公孙先生似乎故意的,配得药极苦。正是林檎上市的季节,多吃水果总比蜜饯干果强。   赶早市的人正往家赶,遇见展昭忙停下脚步,笑道:“展大人,早。白少侠,早。”   展昭忙咽下口中的桂花糕,一双大眼眯成一条缝,俊雅温柔的笑容在初秋的早晨把那太阳都比了下去。起先遇上行人,展昭总爱戳戳一旁的白玉堂,现在,白玉堂也习惯了冲笑眯眯的行人点个头以做回应。展昭想,比起先前白玉堂只给个目光已是进步了。   一阵香风袭来,环佩叮当的小姐停在两人身旁。正是近日学做淑女的王丞相家的表小姐,展昭见她手中的丝帕死死搅在一起,不觉心头一跳。   “展大哥那是一品堂的桂花糕吧。”表小姐怨念地盯着展昭,然后不甚愉快地瞥一眼白玉堂,“白少侠何时回松江府?”   “表小姐,这是要去哪?”展昭忙上前一步,挡住白玉堂。白玉堂的性子,在哪里停留去哪里哪是别人问得了的。   “尚无打算。”白玉堂凉凉地瞥过去,拿着林檎的左手伸出一指戳戳展昭的帽子,继续往前走。   表小姐一张漂亮的面孔皱成一团,气恼地跺跺脚走开。   展昭不清楚这耗子怎么惹到人家小姐,问道: “你做了什么?”展昭见白玉堂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看他,眼色越发狐疑,默默地退后一步,道:“绝对绝对和我没关系!”   “是和你没关系,和你手上的有关系。”当逗猫成为一种习惯……白玉堂站在开封府外,似笑非笑地盯着展昭。   展昭看看左手再看看右手,想起最近白玉堂和他一起去巡街,走到早市的时候总要消失一会,再回来手上就多了一份一品堂的点心。见展昭已有了然,白玉堂道:“那妮子去得晚,抢不到怨谁。”   一品堂的点心卖得好,往常王丞相家的表小姐总赶着点买走最后一份,自从白玉堂来了之后,这最后一份基本跑到了展昭的肚子里。   “要不明天就别去了。”展昭犹疑道,不就是一份点心吗,他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割舍不下的!   白玉堂刚要说什么,一个小厮走到两人面前。他一早在开封府等了半天,才要出来看看,就见两人站在大门口,忙行礼,道:“五爷,展大人。”   白玉堂微微颔首,也不答话。那小厮从身上拿出一封书信。展昭认得这是陷空岛的人,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见展昭有意避嫌的小动作,白玉堂微一挑眉,碰了碰展昭的胳臂。展昭回头,抬眼询问,白玉堂一身贵公子的气派,站姿从容,对着展昭瞥一眼书信,又看了看自个。展昭心领神会,这耗子两手都提着东西,自然不方便接,再推让那就是矫情了。展昭忙三两下解决掉桂花糕,从来人手中接过书信,利落地拆开,把信笺举到白玉堂面前,“刷拉”一声展开。   白玉堂忍不住在心里翻翻白眼,抬头望了望天,道:“猫儿,太远了,看不清。”   上前一步。   “不要对着阳光,低一点。”   展昭举着的手降了降,又听白玉堂道:“还是太远了。”   一张俊俏的脸皱了皱,展昭知道白五爷不好伺候,又无奈地踏前一步。半晌,见那耗子不言语,展昭炸毛,才要挠人,就听耗子幽幽道:“猫儿,太近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耗子少爷毛病还越来越上瘾了,展昭猛一收回手,乍一看清白玉堂,不禁愣了愣,双眉斜飞入鬓、凤眸美如琉璃、高挺的鼻梁恰到好处,紧抿的薄唇渐渐弯出好看的形状,嗯……可不是太近了吗……   许是吃多了点心,展昭觉得嗓子甜到发腻,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就听耳边响起一声轻笑,那笑声出自对面之人,展昭似乎能感觉到白玉堂胸口发出的震颤。将书信一把拍在白玉堂的脸上,从头红到脚的某人雄赳赳地进了开封府。   旁人摸不清头脑,怎么展大人和白少侠瞪了一会眼,就气冲冲地走了。再瞧白少侠,依是惯常的表情,却又和往常不一样,眉目间少了份不羁多了些柔和。原本就俊逸非常,现在更是惑人。直让路过的姑娘小姐羞红了脸。   白玉堂将刀剑架在肩上用手腕压着,把书信折了折放进衣内,朝一旁的小厮点点头,“你且回去,告诉大哥,我去就是了。”   那边,展昭放下茄瓠,张龙忙起身,让了一张石凳,道:“展大哥,先坐着。公孙先生交代了,你得喝完药才能走。”   展昭一抬眼,白玉堂正慢悠悠地进门,忙尴尬地转过头。恰巧公孙先生端着药碗从厨房里出来,看着脸色微红的展昭,皱眉道,“小展,你哪里不舒服?”   这么一问,展昭压下去的热度又蹭蹭蹭地回升,摇头道,“没没,我很好。先生勿忧。”公孙策狐疑地递过碗去,展昭对着手中的一碗药,一张好看的俊容直皱成了包子。趁展昭分神之际,公孙策快速伸手贴上展昭的额头。   公孙策收回手,认真道:“看来展护卫今个是遇见了什么人。”一转身,笑眯眯地询问道:“白少侠?”   白玉堂洗完林檎,削皮,切块,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做来分外好看。被公孙策点到名,白玉堂偏头,看着正在喝药的展昭,如谪仙般出众的人说不上愉快也说不上冷淡,只端了果碟走过来。   一旁不知是谁说了句“哦,展大人今早在门前遇见了王丞相家的表小姐。”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回头,落在展昭身上的目光就带了些善意的调侃。公孙策笑意盈盈地在猛灌药的展昭和明显不高兴了的白玉堂身上转了个圈,啧啧,微妙啊微妙,某人的气场变得也太快,快得都不稀罕隐藏了。   展昭被药呛得直咳,又苦又涩,惹得展昭拿手扇风。冷不丁的,一块不大不小的林檎就被塞进了嘴里。甘甜多汁的林檎缓解了药味,展昭不客气地接过白玉堂手中的果碟。   许是因为白玉堂如此待展昭的缘故,从初始,开封府的人就将白玉堂当成了自家人。   公孙策抬头,瞧见回廊处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包拯。包拯朝公孙策点点头,转身离开。初秋的早晨日光柔和,众人在庭院中偷得浮生半日闲。   白玉堂常常将一身白衣穿的肆意潇洒、矜贵有度,而展昭一身红色官服,意气风发,正气凛然,带着股清清冷冷的温和。白玉堂站在展昭身边,展昭笑眯了眼和他人闲聊。那一身正气收敛了些许,倒像是懒洋洋圆滚滚的猫儿。   许这世上,轰轰烈烈有之,风华绝代有之,青史留笔有之,白展二人并非传奇,但也再无人能及得上白玉堂肆意、展昭温润。   公孙策收回目光,沉吟片刻,想起包拯若有所思的神色,也朝书房去了。   三日后,汴梁城外,去往两浙路的官道上。一人纵马前行,蓝色衣袂上下翻飞,红色千里马如一团炙热的火焰,在初秋的景色里尤为夺目。   暮色四合,原本热闹繁华的杭州府要比往日冷清的多。展昭抢在城门关闭的一刻进门,朱雀大道竟连个人影也无了,唯余各色招子旗随夜风飘荡。赤兔马缓缓前行,展昭不自觉地皱起眉,果然如大人所说,天一摸黑,杭州城内店铺客栈关门谢客,住户人家门窗紧闭。再往前行,隐隐约约的有烛光印在青石路上。展昭抬头,望向客栈二楼临街的窗口。光亮正是从那里发出的,展昭不禁笑了。   今个是新月,夜色极为浓重,西湖上停留的大小船只竟连个灯光也没有,更显得杭州城一片死寂。白玉堂倚坐在窗台,胳臂搭在膝盖上,大半白衣落在窗外,飘飘荡荡的,乍一看去,可不令人心惊。   见展昭抬头,白玉堂换了个姿势,将从不离身的折扇在膝盖上一点,笑道:“今儿可得劳猫大人翻窗子了。”   “玉堂几时到的?”展昭仰头,笑道,声音不大,白玉堂却听得清楚,道:“我可不愿九月天里以天为盖,少不得连笨猫的份都得算上。”杭州城现今这个状况,他今一早就从陷空岛赶来了,就知道那猫儿一路扶贫救困多半会落得连夜赶路,到时连个客栈都住不上。要不是他白五爷,这笨猫又要无处可栖了。   白玉堂话里带刺,被揶揄了一番,展昭也不恼,只笑眯眯地拍拍赤兔马的脑袋。白玉堂咬牙笑道:“阿南早候着了。”臭猫蹬鼻子上脸!备下猫窝,还得备下马草!   展昭的笑意更浓,飞身上了窗。白玉堂在展昭踩上窗子的刹那,翻身落地,一转眼,便坐在桌前,拿起酒壶自顾斟满。却是展昭快一步,右手抄起杯子,抿一口,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还不住点头,“有劳白兄,有劳白兄。”   蹬鼻子上脸厚皮猫!想他白五爷好酒好菜伺候着,难不成小厮的活计也要一并做了!可瞧着展昭眉眼间笑意盎然,带着股懒洋洋的狡黠,白玉堂被气笑了,如画眉目越发动人心魄。嗯,初秋夜凉,总归是要备壶酒的……   等到半夜,展昭换好夜行衣,临出门前,脚步一顿,回身。白玉堂正撑着脑袋,被子滑到胸前,白色中衣领口大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展昭被瞧得发毛,这耗子从没有夜探的自觉,一身明晃晃的白衣在夜里给人当靶子用不成,他可不愿带只白耗子招摇过市。   “乖猫,今晚好好睡,明我就带你登堂入室……”说罢,白玉堂重新躺好,闭着眼睛,拍拍一旁的床铺。   展昭想了片刻,快速脱掉夜行衣,钻进被子里,一双猫眼滴溜溜地转了转,戳戳白玉堂,“白兄信吗?”   “鬼吗?”白玉堂低笑一声,道:“我倒还真有点兴趣,先说好,到时可不许跟我抢。”两人离得极近,白玉堂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呼出的气息熏得展昭的脖颈热热的。似是被动来动去的展昭惹得恼了,白玉堂手脚压住展昭,道:“臭猫长虱子了不成。”   “你才臭耗子,离我远一点。”   “那你睡地下!”   “五弟,叫声哥来听听!”   “……”白五爷不跟臭猫斗。   池塘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边。层层叠叠的莲叶铺陈在水面上,高低错落。荷塘深处,有一豆烛光,在红绡纱里摇曳生姿。   红衣女子生得明眸皓齿,发如缎帛,手执红绡灯笼,倚柱而坐,望着幽幽水面,声碎如琉璃。隔了良久,池塘里的蛙鸣也静了,唯有女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仔细听了,原是香山居士的诗作。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如此,又一个寂寂长夜过去了。   江上渔庄的厨子最先打开了窗。隐约听见东苑里传来女子的尖利嗓音,“走开都走开,我知道是她!”   莲藕记(二)   一夜秋风起,满地尽霜叶。江上渔庄依山傍水,出了杭州府再往西行十里地,便到了渔庄的入口。自清晨起,便有三三两两的马车向渔庄驶去,或英俊潇洒的少年郎自秋霜枫叶间纵马飞驰。   粉黛轻纱间,倒是有一辆马车极为特别,通体漆黑乌亮,要不是前头的两匹千里马,大概是要淹没在来来往往披红挂绿的马车中了。   马蹄声声,车辕滚滚,也独独这辆车没有车夫,看起来惬意闲适。遇上一两个有心人,不免多看一眼。除了待字闺中不会武功的女儿家,哪里有男子乘马车而来,但那两匹千里马,左边的通体雪白是名声赫赫的照夜玉狮子,右边的烈如火焰是千金难求的赤兔马。此刻,两匹马儿闲庭信步,偶尔凑到一起似乎在耳语,哪里有往日的潇洒不羁。   单单一匹还不确定,若是两匹千里马还交情甚好,那便心知肚明了。   倒也有不明了的,看到此景,叹一声“可惜了两匹好马……”   许是原本就对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充满鄙夷,这话便简单粗暴地传进了车内人的耳中。   白玉堂打个哈欠,斜倚在舒适的软榻上,往一旁看了看,伸指挑起白狐裘,往展昭身上扯了扯。再收回手时,那指尖便多了一枚光滑细腻的墨玉飞蝗石。在展昭醒来前,抬手弹了出去,接着“啊”一声惨叫伴着马蹄嘶鸣的声音,方才惋惜千里马的那人摔了个结实。   同行的忙下马扶人,一边责道,“师弟,你看着前方,怎的被树枝遮住了眼?”   却有几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朝前方走了。那枚飞蝗石可不是和那树枝过不去。   展昭睁开眼,舒服地伸个懒腰,才醒悟现下是在马车上。也怪自己,昨个歇得晚,中途又妄想夜探。平时也不觉得多累,怎的和那耗子混在一起,就忍不住多歇歇。   “都是来观礼的?”车窗外依旧是人来人往,展昭翻个身,隔着小巧的几案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点点头,江上渔庄财大气粗,江老爷子名声高望,那一双儿女又各有各的出色。此番大哥派他代陷空岛而来,倒是看的江老爷子的面。   “你想好了没?”白玉堂探身,凑到展昭面前,不怀好意地笑道。   “想都别想。”展昭挥挥手,打算继续睡。   “猫儿,你就这么不信我?”白玉堂很困扰。   展昭瞥他一眼,“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耗子哭猫!”   “啪”,折扇落下的刹那,展昭往后一撤,精致的扇骨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椅榻上。霎时,车内惊天动地,马车摇摇晃晃……   等到两人折腾的累了,白玉堂从几案下拿出描金食盒,一层一层的打开摆好,略有得意地看向展昭。只是后者不买账,直接上手抓了。   白玉堂气结,“臭猫,厚皮猫,爷又没请你!”   “五弟,你就是这点不可爱!口是心非。”某只猫素来爱在年龄与口头上占那耗子的便宜,偏那耗子不禁逗,一听这话就翻脸。   果然,白玉堂不知从哪扒拉出一套红艳如火的锦衣,又抽出一件碧色的织锦罗裙,微眯了眼睛,道:“自己选。”   “展昭男儿大丈夫,怎能如此装扮。”不知是气的还是如何,展昭一张俊颜红了个透。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白玉堂立刻泄气,软语道,“猫儿,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不是这意思,你来啊!”展昭斜眼,上下打量一番白玉堂。   “我倒想代猫儿,可惜江家上下见过我的没有一半也有几十。”白玉堂展开折扇,深觉自个脾气好多了,他生平最讨厌别人说他漂亮美如女子,可这臭猫每每都是拐着弯……当然,也得是某人先惹得猫儿炸毛。   展昭盯着面前的两套衣服,恨不得盯出个洞来。他知道这件事的关键应在江家大小姐江兰卿,今一早儿,两人合计一番后,白玉堂甩出这两件衣服来。展昭立刻会意,这耗子是想让他装成女子,毕竟和白玉堂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身份,江老爷子不会不知道杭州府已向开封府递了卷宗,任谁都会有戒心。再说此番来观礼的女儿家不在少数。既不太会引人注目,也更容易接近江兰卿。   可是……又不是非得这样才能查案!   白玉堂见展昭眉头深锁,暗想是不是自个过分了。好吧,他倒不是什么恶趣味,纯粹就是想逗逗展昭。才想开口说算了,那猫儿却伸手扯过红衣,气哼哼地换起衣服来。见那猫儿宽衣解带的,白玉堂不知怎的就愣住了,待只剩下中衣后,展昭拿起红色锦衣一一穿好。一抬头,见那耗子在出神,伸手打了个响指。白玉堂瞥他一眼,拿起酒杯,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展昭和袖衫较劲,顺口问道。   白玉堂挑眉,可惜没能看光光……展昭衣着干净内敛,素不着宽袍大袖,乍一穿袖衫,觉得浑身不自在。白玉堂凑近,解开他腰带,将袖衫扯出来,系好后,又帮展昭理了理衣服,上下逡巡一遍。展昭的衣服向来只有红、蓝两色,只是这件是江南绣房里的上乘手艺,料子光滑细软,触手温良,下摆袖口处绣了精致的荷花暗纹。略显奢华低调的装扮却恰好中和了展昭正气俊朗的气派,越发显得如玉温柔。明明不是第一次看他穿红衣,怎的今日格外俊俏。白玉堂莫名觉得有些热,于是敲了敲车门,前方玉狮子照雪会意,脚下加速。展昭猝不及防,一下跌在了软榻上,见白玉堂忍笑忍得痛苦,更加气闷。   两匹马儿撒欢跑起来,竟是和早早超过他们的众人齐齐赶到了庄前。马儿嘶鸣停步,声音嘹亮,姿态优美,引得众人侧目。乌亮的马车不多时便打开了,先是一白衣人优雅地下车,一头乌发垂背,一张俊容貌似天人,一双凤眸睥睨带笑,一身潇洒俊逸风流。年及弱冠,却有着和周围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气质与精彩。此刻他正瞧着车门,虽是笑意融融,但总令人不敢造次。   众人也不禁静了下来,心想这白衣人已是无双风华,车里的又该是何等样的人物。   先是露出一角红衣,带出宁静内敛的气息,随后只觉眼前似火焰流星闪过,再回神时,白衣人的身旁已多出了一位红衣……嗯,众人微微蹙眉,在场的均是江湖儿女,此次为方便女扮男装的也不在少数。可是这人男装打扮,身形挺拔,极为沉静内敛,一双眸子柔似水,当温润如美玉。若说先前那人一张华美容貌,令世人失色,眉目间却烈如刀锋,让人不敢靠近。倒是这人虽只称得上清俊,但更容易让人心生欢喜。   展昭暗暗松口气,想那耗子还算适可而止,没有伸手护持。见白玉堂眉眼间俱是柔和,展昭心下忐忑,瞪一眼白玉堂,又微微蹙眉,“能行吗?”   白玉堂一展折扇,道:“臭猫,你认真得就像开封府的门神,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惩奸除恶的大侠。要我说,还是女装,更能隐藏你这‘御猫’的气派。”见那猫困扰地盯着车里的巨阙,白玉堂收起折扇,挂在他身后,道:“爷会负责到底的。”   “有劳白兄。”展昭偏偏头,这臭耗子真是站无站姿!   “白兄。”   白展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江上渔庄气派的大门前,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青年俊朗非凡,笑声爽朗,正快步朝二人走来。   众人恍然,怪道这人如此风采,原是陷空岛五当家白玉堂。也有暗自松了口气的,虽这小子傲气冲天令人不满,但幸好没逞一时之快寻他晦气,否则玉面小阎罗发起威来,怕是不好了结。再看向展昭的时候,那目光里便多了些了然和戏谑,白玉堂年少焕然,华美风流,可不是连观个礼都有美人再侧。   白玉堂微微皱眉,看一眼身边的展昭,这猫儿心眼实连带着看谁都面善,他却明白那些满含笑意的目光是怎么回事。背在身后的手一转腕子,颀长二指间夹着一颗飞蝗石,指尖在飞蝗石上微微错开,便冲站在右边牵着马匹的人疾驰而去。那飞蝗石却没意外地没有击中那人,白玉堂越发不悦。   却听“啪啪”两声,白玉堂听得清楚,随着飞蝗石落地的还有一枚坚果壳。回首,果见那猫儿弯着一双猫眼,见他皱着眉头,不易察觉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淡定”。   “哼,”白玉堂气闷,也不想想是为了谁?展昭摇头,也不想想罪魁祸首是谁?   江正卿走到两人面前,丝毫没察觉到两人间的小动作,大手一拍白玉堂的肩膀,笑道:“大爷回信说你会来,我可是备了满院子的好酒。”   “江兄客气,玉堂定会笑纳。”   “哈哈哈哈,好,”江正卿一侧身,不似先前对白玉堂的热络,微微笑道:“这位公子……”   “在下……”   “琰飞。”白玉堂一揽展昭的肩膀,笑得肆意张扬。   “叨扰少庄主。”展昭抱拳回礼道,心里倒是把某只白耗子编排了几百遍。   “客气客气,既是白兄的好友,那也就是江某的,琰公子无需客气。况且……”江正卿看着展昭,笑意更浓,“如琰公子这般俊雅的人物,若不是白兄,怕我江某无缘得见。”   白玉堂渐渐凝了笑意,冷声道:“你不是累了吗?”   展昭一时不察,略有疑惑。   倒是江正卿忙殷勤地点头,道:“是江某怠慢了,白兄的房间已备好,琰公子……”   “有劳,我们住一处就是了。”   江正卿摸了摸鼻子,显是已习惯白玉堂的喜怒无常,也不知这回是哪里惹到他了……   白展二人随着庄仆进了一间小院,那仆人走后,展昭瞧见白玉堂面有不快,于是上前:“白兄?泽琰?玉堂?五……”   白玉堂猛地抬头,盯住一脸无辜的展昭,恶声恶气道:“臭猫,你离那江正卿远点。”   “啊?”   “总之,你离那江正卿远点,尤其是不能独处!”   “白兄若没个理由,就不要胡说,就算这山庄是龙潭虎穴江家人是猛鬼野兽,展某也是七尺男儿,哪里需要躲。”展昭皱眉。   白玉堂知道这猫儿生气了,但他恍惚觉得自个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着身穿红衣比往常更出众的展昭,闷声闷气道:“猫儿,你知道爷不是这意思。”   “算了,白兄,你为我好我知道,但你也要明白,展昭不是女子,无需处处被护持。”   “臭猫你,”见展昭着实动了气,白玉堂叹口气,一展折扇,幽幽道:“爷耳聪目明的,怎会分不清,只不过……”   白玉堂的语气阴森森的,展昭白他一眼,倒了杯茶,又听那耗子笑道:“江兄喜欢的恰是男人。”   “噗……”展昭瞪一眼白玉堂,正色道:“白兄所言甚是,美人计这事儿非白兄莫属。”   “……”   莲藕记(三)   两人尚在斗嘴取乐,只听有人轻叩门扉,三声过后,道:“五爷,公子,前头宴席已开,少庄主请两位往翠微小筑一叙。”   白玉堂漫不经心地答了,回头瞧见展昭正凝神沉思,才要开口,那猫儿却先抬起头,从桌子底下抽出巨阙,面无表情地横在他面前。   “咳。”白玉堂用折扇将巨阙往外推了推,笑道,“猫儿,君子动口不动手。”   “耗子动手不动口。”   “伶牙俐齿猫!”白玉堂瞪他一眼,慢悠悠地起身,回头看一眼展昭,道:“爷有什么好处?”   一双猫眼霎时溜圆,展昭有些惊讶,若是以前,白玉堂这么说,他也乐得接受,江湖儿女,帮来帮去本是平常,况且最难还得便是人情债。白玉堂有求,他当松口气才是。可是两人除了刚开始有些不对付外,白玉堂哪里说过这么泾渭分明的话。   心口藏着一股酸涩,展昭闷闷地吐出浊气,再看向白玉堂时,清澈的眼里满是笑意,道:“展某办得到的,白兄尽快来取。”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白玉堂往前走了两步,重又回去,他怀疑这猫儿在他身上中了蛊,那猫儿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他都能准确地察觉到,于是回转身……   展昭猛地停住脚步,不解地看着突然停下来的白玉堂。白玉堂背靠着房门口,门外是初秋的天朗气清,映得那一身白衣有些透明。   白玉堂忽然抬手,展昭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见那耗子皱起了眉,展昭尴尬地向外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啪,”白玉堂一挥袖子,房门就在展昭面前快速地关上了。   “告诉江兄,我们随后就到。”   “是,五爷。”   听那仆人走远了,白玉堂拉着展昭坐下来,又走到内室在梳妆台前翻箱倒柜的。随后,拿了一把牛角梳子走到展昭面前。   展昭头疼,“白兄,又要做什么?”   白玉堂解开展昭的头发,表情有些冷,动作却极为温柔,将展昭先前散落的头发全数梳到头顶,取了一条白色的丝缎系好。展昭扯过头发,看清发巾(注1),和白玉堂用的一模一样,微微蹙眉,白玉堂见此,收起桌上的展昭的那条,放到袖子里,微一挑眉。   展昭淡定地别过脸去,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江上渔庄家大业大,建得十分阔气,向下看有小桥流水,锦绣名花,向上看是小山凉亭,环宇楼阁。   展昭跟在白玉堂身后穿廊越柱,啧啧两声,白玉堂瞧他,见那猫儿一脸复杂神色,道:“怎么了?”   “这江家比陷空岛还有钱吗?”   白玉堂第一个念头是联想到聘礼,眼前迅速闪过江正卿的脸,于是冷笑一声,“金玉其外,对陷空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闻言,展昭猛得回神,见白玉堂好笑地看着他,尴尬一闪即逝,随后笑眯了眼睛,“怪不得你如此败家,卢大哥连眼睛都不眨。”   白玉堂转身,也没反驳,笑着低叹一句“也不看败在谁身上了。”其实展昭好养得狠,只不过因着展昭,白玉堂从狠辣风流的玉面阎罗成了乐善好施的五员外……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耳边是白玉堂轻而磁性的声音,调子无起伏,不急不缓,听来格外舒服。展昭忍不住眯起眼睛,有些犯困。   白玉堂停下脚步,看着展昭,道:“就是这样,爷和江家所有的事情于你再无隐瞒了。”   白色的拱桥下有红色的鲤鱼悠闲地游来游去,展昭面上有些红,从和那江正卿见面,他就察觉到白玉堂与江家关系匪浅,怕是比生意伙伴来得深,想了想终是决定问个明白,于是才有房里抽巨阙的一幕,却没想到白玉堂和江家的渊源是再私事不过的……   “这么说,七年前江家那件遮盖来掩盖去的事,你也知道真相了。”   就知道这猫儿是个人精,猜出了他在江家的时间。白玉堂有些不快,伸出折扇一点展昭的额头,道:“猫儿,你关心的不该是这个吧?”   两人身高差不多,倒是白玉堂每每仗着那不足半个指头的差距,点他眉心敲他头。展昭按了按光洁白皙的额头,道:“白兄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吗?倒是你,落水还能落个病根,跑这里将养,惹得江老爷抓胸挠墙地要收为义子。话说,白兄,你会水了吗?”   这是白玉堂永远无法言说的痛,想他心高气傲、俊美风流,独独和那水过不去。当然,这猫儿也算一个。   两人老鼠逗猫,猫逗老鼠的你来我往,一会他开心一会他皱眉。站在高处的一人看得清楚。   翠微小筑是江上渔庄最高的一处观景台,庄上美景尽收眼底。   白玉堂与展昭正一前一后的上楼来,江兰卿收回目光,纤长玉指挥开袅袅茶香,道,“风景看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觉得活了起来。”   江正卿摇头,他和白玉堂称兄道弟这么多年,以前羡慕他的潇洒肆意,此刻白玉堂美人在侧,他几乎要嫉妒了。这么想着,竟盯着跟在白玉堂身后的人愣了神。   展昭微笑着点点头,却发现那江大少爷对着他发起了呆,微一蹙眉,不动声色地往白玉堂身后挪了挪脚步。这下意识地动作令白玉堂一扫先前的郁闷,拉着展昭在桌前坐下。   “白兄,这样不好吧。”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做客,主人还没招呼,哪里有客人先入座的道理。   白玉堂直接将展昭按在座位上,哼道:“等他们来招呼,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江正卿尴尬地咳嗽一声,“江某怠慢,白兄海涵。”   “海涵到不必,只是别再盯着白爷家的猫儿……”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江正卿。江正卿努力忽略那一丝敌意,明知道白玉堂心眼小又毒舌,怎么还是觉得今个有点认真了……   “白兄说笑了。”江正卿走到桌前坐下,斟酒,举杯,道:“自罚一杯,先干为敬。”手指摩挲着空掉的酒盏,面有难色地开口,“琰公子,江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自己都没想好,那还是不要问了。”   展昭瞥了白玉堂一眼,这耗子真是噎死人,明明是个套话的机会!白玉堂不理展昭,依旧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喝酒。   “噗嗤,五哥多年不见,这噎死人的本领倒是没见退步。”江兰卿挑开帘子,走到三人面前,福了福身,道:“大哥曾在多年前与南侠有过一面之缘,却见琰公子眉目间与展昭略有相似,五哥又唤琰公子为‘猫儿’,因此才想问一问琰公子可识得南侠。”   “哦?怎么没听你说起过。”白玉堂不答,反问江正卿。   “严格说起来倒也不是一面之缘,当年杭州府朱雀大街,我因着赶路误入集市,一时来不及勒马,此时只看见一团火焰似的的红从天而降,救人之后又返身帮我,这才平息了骚乱。那人的身影极快,待我想道一声谢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后来得知,那是来杭州府办案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南侠展昭。”   白玉堂点头,是这猫儿的脾气,“嗯,远房亲戚自然像。”   耗子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展昭在桌子下踢一脚白玉堂。一抬头,发现江兰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微微有些诧异,随后举起酒盏。   江兰卿忙回神,两人相视一笑,对饮了一杯。放下酒盏,她别开目光,耳朵却是红的。这人还真是温柔,明明是她无礼在先……   “怎么不见秦兄?”白玉堂话一出口,见江兰卿越发局促,一双凤眸里俱是趣味。江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为人正直颇有些豪爽之气。却也是逃不过“情”字。   “白兄倒是忘了,每年这个时候莲藕成熟,渔庄上下忙得转圈。倒是今年,有之远在,我也乐得逍遥。”酒,是上好的竹叶青,碧如翠竹,入口香醇。江正卿连饮数杯,又对江兰卿道:“你快去吧,省得之远多等。”   每日正午,江兰卿都是要去往荷塘,与秦之远一同用膳。想起心上人,江兰卿越发显得温柔。   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展昭戳了戳白玉堂的手臂。   还真是只猫儿!白玉堂看着江兰卿远去的背影,放下酒盏,道:“兰卿和秦兄,感情甚笃啊。”   江正卿收回目光,笑容有些意味不明,举起酒盏,道:“感情这回事儿,如人饮水。”说着,看一眼展昭,笑容更盛了。   展昭听着白玉堂与江正卿有一句没一句的叙旧,偶尔报以微笑或点头回应。   九月份的天气,有日光时尚能令人心生燥热。三人都不是多话的,精致优美的翠微小筑时不时传来慵懒的笑意,和悠闲的交谈。   白展二人告辞回去,依着来时的路,倒是多了分闲情逸致。   “猫儿,你倒是说说?”白玉堂看一眼逗鱼赏花的展昭,按捺不住道。   展昭从白玉栏杆上直起身,想了半天,道:“竹叶青比陷空岛差了点。”   没想到展昭答了这么一句,瞧着他认真的神色,白玉堂一时有些意外,但又很快笑起来,满意地点点头,“没白喂。”   用脚背踹上白玉堂的小腿,展昭白他一眼,道:“你先说。”   白玉堂一展折扇,道:“爷负责喝酒。”他负责与江正卿喝酒闲聊,展昭负责察言观色与周边环境,两人心照不宣,没道理,让他两头兼顾。   展昭眨眨眼,谁不知锦毛鼠白玉堂风流潇洒不假,心如玲珑也是真,见四周无人,展昭与白玉堂边向前走,边道:“江小姐和秦之远倒是鹣鲽情深。”   “咳……”展昭不满地看一眼笑出声的白玉堂,他自然也听出了白玉堂的不以为然。一双猫眼里俱是狡黠,“难道不是?不过忙这两三日,每天都要专程送饭与陪伴。”   “是这个理。”白玉堂点头称是,但那眉眼间可无一点赞同之意。   “倒是江公子对此很不以为然,所以,三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啊。”   白玉堂微微挑眉,展昭的这点发现倒是让他有些意外,总觉得这猫儿在感情一事上迟钝得可以。   “对了,江小姐可千万不能小看。”展昭想起江正卿提到他,被白玉堂堵了回去,江兰卿在这个问题上不但不容人回绝而且问得合情合理。   那猫儿在席间的一举一动,他白玉堂都看得清楚,知道展昭有所发现,但没想到江兰卿也给他留下了印象。“还真是称职的御猫。”   听清白玉堂话里的揶揄,展昭加快了步伐,不再理他。等进了院门,白玉堂一扯展昭的衣袖,道:“猫儿,爷想到了。”   “什么。”展昭回身,白玉堂一手扯着他的袖子,一手拿着折扇垂在身侧,映着九月份的天朗气清,笑得一脸明媚柔和,声音也放缓了调子,带着江南儿女特有的清越,道:“你许的好处,爷现在就要取。今日起,只准叫我玉堂。”   一时分不清白玉堂是何意,展昭倒是回想了一下,自个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啊,不对,似乎是“白兄”多了一些,偶尔还会喊他“五弟”。   “不是命令,是……”趁着展昭愣神的空档,白玉堂径自向房间走去。   但展昭听得清楚,白玉堂在他身边说的后半句是“请求”二字。   院墙里开得正盛的红色海棠仿佛一团火焰,连带着展昭从耳根到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只有那一袭白色衣角,清清凉凉,如六月天里的冰雪冷元子。   入夜,忙碌喧闹了一天的江上渔庄终于静默下来。唯有檐下的八角琉璃灯照亮一小方天地,从翠微小筑看去,只见远方荷塘两岸点着红绡灯笼,比扇子大的绿色荷叶,层叠精致的白色、粉色荷花,映着红彤彤的烛光,是夜色里温柔优美的江南美景。   忽然间,一道黑色的影子身轻如风,灵动如猫儿,踩着小桥、荷叶、凉亭,闯入了那如工笔画般精致的荷塘夜色中。在其身后,另有一道白影悠闲得如月下散步,却带着股不似前者柔和的肃杀之气。影子一般落在黑影身后一丈远的距离。   白玉堂停在展昭身后,颇有些不满,“臭猫。”   展昭看一眼四周,本来就没打算带这耗子出来,自个跟出来还嫌他不等人。不过,展昭上下打量一番白玉堂。后者被看得发毛,白玉堂才要说什么,就见那猫儿笑弯了一双大眼,“玉堂,又进步了嘛。”   “那是自然。”但一丈的距离还是有些远,白玉堂暗自摇头,忽听一阵细微的风声由远及近,忙拉了展昭躲进亭子后。   六角凉亭的柱子只有一人宽,白玉堂背贴柱子,展昭无法只能尽可能地缩在白玉堂怀里。两人都是江湖高手,内力深厚,耳聪目明的。可是,白展二人不觉间皱起眉头,放眼武林,自然有高手能躲过他们其中一人的耳目。但是两人加起来都还感觉不到来者的气息……说世外高人也有可能,不过,白玉堂低头,凑在展昭耳边,笑道:“猫儿,猜是男是女?”   话一出口,才觉得两人过分亲密了。白玉堂呼出的热气喷在展昭的脖颈间,那股不寻常的灼热似乎又烧到了脸上,展昭轻握一下拳头,抬头道:“我猜是女。”   展昭的一双眼睛映着檐下烛火,亮晶晶的;展昭的双唇饱满、形状优美,微微一笑,如三月桃花,惑人心扉。白玉堂看着近在咫尺的展昭,有些口干舌燥,他几乎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展昭的唇……但刹那间,怀里一空,展昭已如猫儿般闪身出去。   白玉堂收敛心神,配合展昭一左一右地挡住来者的退路。但尚未提起气息,就见展昭停在原地,皱紧了眉头。   因为凉亭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已然端坐一位红衣女子,黑色长发如缎帛垂在身后。白展二人看不见女子的容貌,单单背影已是我见犹怜。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白展二人对视一眼,显然都听见了那女子说的话。白玉堂悄悄地挪到展昭身旁,才站定,就见那女子提高了声音,道:“敢问两位可是白五爷和展大人。”   秋意浓(一)   白玉堂从宴会出来已是晚上二十三点整,一直紧盯着大厦的赵虎看见白玉堂的身影,默默地松了口气。明知道没有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啧,白玉堂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无所畏惧不妥协。这种天不怕地不怕只认真理的劲,怕是连阎王都得让道。   见白玉堂走近,赵虎忙拉开车门。   监控仪器偶尔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略显昏暗的车厢内只有屏幕泛着蓝光。白玉堂解开西服扣子,接过赵虎递来的烟放在嘴里,单手扯开领带,这才开口,“你那什么表情?”   “头儿,十点十分到十点半,这二十分钟你干啥去了?”赵虎瞧见白玉堂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缩缩脖子。白玉堂伸手,赵虎忙递上烟灰缸,中指掸了掸烟身,看着烟灰落在玻璃缸里,才又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把我衣服拿来。”   赵虎顺手从后座拿出一套白色休闲服,见白玉堂已经熄掉烟,正解衬衫扣子,无奈地叹口气。   白玉堂瞥他一眼,“虎子,你今儿有话说?”   “头儿,咱这可是当着展队的面说好的,你说话不算数。”赵虎又是无奈又是气,还有那么些委屈。   提起展昭,白玉堂这才软了几分,道,“敢打小报告,小心我抽你。”   “那你……你交待,你干啥去了?”   白玉堂脱下防弹衣,又穿回衬衫。虽是极短的时间,赵虎还是看见了盘在白玉堂腰腹右侧的刀疤,过去了这么久,那颜色丝毫不见变浅。   “还能干吗,揍人呗。”白玉堂不以为然。   赵虎瞪圆了一双眼,想着完了完了,明指不定会下什么处分或者哪个上司再给穿小鞋。头儿啊头儿,你可长点心吧。但一想起刚才那条刀疤,赵虎发狠地捶了一下车椅,“头儿,你忍不了让我去,虎子保准揍得连他娘都不认识!”   “咳,”驾驶座上的蒋平虚咳一声,提醒两人注意影响,真是什么样的老大带什么样的兵。   白玉堂拍拍椅子算是应了,拿过白色西服外套下车,笑道:“虎子,你可长点心,我早不是从前的白玉堂了。不过,那仇……五爷迟早会报的。”   白玉堂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带着笑意。“五爷”这两个字,着实有点久远了。赵虎心中微动,想开口劝两句,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等到白玉堂走远了,赵虎还是有点怔,“四爷,现在不好吗?我怎么就不懂?当初……头儿离开‘陷空岛’时可差点丢了一条命,黑道追白道嫌的,考警队考了四次求了四年,包局才招他进来做个片警,端茶倒水拖地打扫伏小做低的,硬是连最戒备他的同事都看不下去了。现在……”   收起平板电脑,蒋平瞧着自个五弟玉树临风的背影,道,“怕是没人比他刚喜欢现在的生活。只可惜,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动展昭。那小子可是玉堂心尖上的人……比起赌命,重返黑暗又算得了什么?”见白玉堂在车前停住了,蒋平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个女人,一身晚礼服衬得身姿婀娜,在秋意渐浓的夜风里微微发抖。白玉堂的手上挂着外套,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蒋平“啧”了一声,曾经的“陷空岛一枝花”,现在只会怜猫惜猫吧,真是越长越出息了。   “玉堂啊,过两天卢珍三周岁,别忘带上你家那口子。”   白玉堂挥挥手,呲牙笑道,“保证完成任务,回头把我家那位爱吃的发给你!”   得,还带点餐的!蒋平气笑了,道“虎子,前面路口放我下来。”   见监控车开走了,白玉堂这才回头,道“庞小姐,实在抱歉,天色已晚,我还得给我家那位带宵夜。”   白玉堂拉开车门。庞燕上前一步,她不是傻子,刚刚提到那个人的时候,白玉堂的眼神温柔得像夜空,她颤着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绝望,“那个人真的……真的是展队长吗?”   把外套扔到副驾驶座,白玉堂踏进车里,不置可否,“一直都是,只是庞小姐不愿相信罢了。”   白色法拉力旋风一般,一路甩进车位。白玉堂进停车场前,抬头看见自家窗口的灯光,心里暖暖的,离家越近,笑意越浓。打开门,边换鞋边喊道:“猫……”迫不及待地走出玄关,果不其然,看见了沙发上的展昭。   白玉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摸摸展昭的头发,寻到百偿不厌的唇,温柔地覆上去,明明只想浅尝辄止,却是欲罢不能地越来越不想离开。展昭迷迷糊糊地推推白玉堂,“玉堂,别闹。”   “好,不闹。昭,我想你了。”   白玉堂趴在展昭的颈边,抱着他的力道有些紧。展昭睁开眼,觉得白耗子最近越来越黏人了。他拍拍白玉堂的手,见那耗子一双漂亮至极的凤眼温柔地盯着他,展昭伸手抱住白玉堂,凑近白玉堂的耳边,“玉堂,回房吧。”   难得这猫儿温顺,白玉堂轻笑,毫不客气地抱起展昭,又一脚踢上房门。   翌日,白玉堂醒得早,熬粥的同时开始收拾房间,收拾客厅的时候,瞧见垃圾桶里有碎纸屑,弯腰捡起,看到一行熟悉的医学名词,心里微微一颤,有些疼,有些难受,还有那么点找不到空气的窒息感。   “玉堂。”   白玉堂抬头,看见穿着睡衣的展昭靠在卧室门口,笑道,“去警校的事儿,包局已经同意了。”   纸片重又落回垃圾桶内,白玉堂起身。落地窗外阳光满城,展昭的眉眼间俱是柔和,略微宽大的睡衣穿在堪比模特的身体上,一时间令人晃了神。   俊秀内敛,温润如玉。这是白玉堂怎么都瞧不够的展昭。   “展助教,有好苗子可得提前知会我。”   展昭伸个懒腰,引来某处的疼痛,瞬时皱了下眉,再看白玉堂笑得扎眼,于是转回卧室,“这事儿得听包局安排。”   “猫儿,你可是我的人!我听说警校有个叫艾虎的小子,我先定了哈。”   虽不忍心打击这耗子,但八字没一撇呢还。展昭躺会床上,无奈道:“如果带不了艾虎的班,也没办法,我看你还是早早地找包局要人吧!”   见展昭困倦,白玉堂也不闹他,刚才你闹那么两下本就是转移展昭的心思。至于这事儿,如果艾虎真如传闻,怕是不用他说那小子肯定也奔着“调查组”来。   “你再睡会儿。”   展昭扯了扯被子,算是应了白玉堂。白玉堂看看时间,琢磨着粥快好了。走出卧室的时候,听见那猫儿带着睡意的声音,“玉堂,我其实没有遗憾了。”   这辈子做过警察,拿过枪,对得起肩膀上的勋章、头顶上的徽。他展昭的梦早就实现了。   白玉堂知道,展昭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走出卧室,闻见白粥的香味是从未有过的浓郁。   这样也好。   白玉堂特别喜欢性子温和的人,这大概和他行事果断、不留余地的作风有关。人,不都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吗?他不只一次听手下议论新来的小片警,一个字“傻”,两个字“真傻”。   他是在那天早上遇见展昭的,确切的说是展昭一直在等他。   那个时候,展昭似乎才过十八岁生日,出了警校就被分到这里做片警。白玉堂一出门,看见那小警察在对面还不怕生的和他挥了挥手。   白玉堂也不过十六七,带了十几个人呼啦啦地出了“陷空岛”,往好了说,是去谈判。往坏了说,是去砸场子。白玉堂有些嫌弃自己,多大点儿事儿,怎么就被个小警察瞧得心虚。   只要不闹人命不出乱子不殃及无辜,警察对这几个帮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是出内乱还会作壁上观。第一次碰上这么没眼力见的小警察!   白玉堂跟一旁的人说了句话。展昭看见白玉堂瞥了他一眼,然后那人就走到他面前,道“先生,五爷请您过去。”   别说,还挺有礼貌。   展昭走到白玉堂面前,唇边一直挂着笑意。   白玉堂觉得手下说的没错,这小警察大概是脑子真的不好使。“你找我?”   “哦,对,陈默昨天受了伤,今天就放他一天假吧。”说完,还笑眯眯地冲那个叫陈默的半大小子点点头。   “受伤也不说声,回去吧。”白玉堂吩咐完,再看展昭,有些不满,“我的人用你管!”   “祝你一切顺利,不过,闹事我可不饶你。”   “嘿,怎么说话呢?”一个小片警敢恐吓陷空岛白五爷,活腻歪了。   白玉堂瞪一眼多嘴的人,“爷等着。”展昭说话的表情着实有趣,语气是坚决的,那眼神却是干净无垢,仿佛上午九点半的阳光。   许是就在那个时候,白玉堂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柳条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向往那个小警察身上的阳光和温暖。   秋意浓(二)   白玉堂自小是孤儿,跟着四个结义兄弟一路摸爬打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很明显,他们属于最后者。对于处于最底层的他们来说,唯一的资本也拿得出手的就是这条命。他始终记得,九岁那年,他们兄弟五人住在一处废弃的旧工厂里。他从残缺的柱子后面看见二哥韩彰、三哥徐庆扶着大哥卢方进门,鲜血染红了三位哥哥的袖子。   四哥蒋平打小就伶俐,有智慧又主意多。见哥哥们进门,忙端来清水和药膏,这动作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好在只是大哥的手臂被砍伤了,并未伤到骨头。等做好这一切,蒋平又去摆碗筷,准备晚饭。   “小五?”卢方缓过气来,因失血过多,脸颊和嘴唇都是苍白的,他看见躲在柱子后面的白玉堂,抬手招了招。   白玉堂踟蹰着走过去,一张瓷娃娃似的脸上尽是不甘与委屈,“大哥,不去医院吗?”   “大哥没事,过两天,咱们就能搬到一间小公寓了。”   他知道大哥在帮人做事,起初他不明白,以为哥哥们像以前孤儿院里的老师说的那样,这世上有很多的职业可以选择,医生、老师、职员等,他兴致勃勃地指着不同职业说明的漫画问大哥,“哥,你是哪一个?”大哥似乎愣了愣,半天才道:“大哥……是保安。”   “保安?哦,我知道,就是像孤儿院门口小屋子里的陈爷爷!”白玉堂很高兴,大哥卢方的形象也瞬间高大起来,翻了半天书,又回过头问道:“哥,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做保安?”   “傻小子。”卢方好笑地摇摇头,看着白玉堂,他记得遇见白玉堂的时候,正在街上闲逛,看见邻街火光冲天,不急不慢地走到街口,才发现是那家破败的孤儿院失火了。这家孤儿院是回去的必经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情况。说是孤儿院,但经费不足又年久失修,也没人愿意来工作,久而久之,除了校长外,只剩下一两个年龄较大的女老师和看门的大爷。孩子大概有五六个,倒是一年前来了个粉团子似的小孩,据说特别调皮,闹得孤儿院鸡犬不宁。此刻,那粉团子似的小孩正跪在院子里,抓着躺在地上的老人,哭得眼泪横流。   卢方有些烦躁,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他最受不了生离死别的场面。他知道地上的人是孤儿院的校长,以前见过,大概五十多岁,带着副眼镜,很有精神气的一老太太。如今全身上下,被烧得再看不出往昔模样   小孩哭得快抽过去,不住地喊“奶奶,奶奶,你醒醒,玉堂不淘气了。”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卢方听见那小孩忽然提高声音“奶奶,你醒了奶奶。”   手上的动作一顿,放松的心忽又提上来,小孩不懂,卢方明白,这应是回光返照。   “小白……不哭,奶奶……奶奶对不起你们……小白,要做个好人,好好活下去。”   六七岁的小孩并不明白这话中的涵义,只不过明确的知道一件事,疼他的奶奶死掉了,他又要没有家了。   卢方抱起白玉堂的时候,忘记哭泣忘记呼吸的小孩涨红了一张脸,忙使劲在小孩的背上拍一下,几乎是立刻,那孩子就在怀里折腾起来,手向下伸着,想要抓住地上的老人。   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卢方抬头,看见远处越来越深的夜色,人生就是这样,幸福有很多种,不幸的人却总能遭遇接踵而来的各种意外。比如,二十万可以是一件商品的价格,也可以成为刽子手,令原本平淡平凡的家庭如遇灭顶之灾。   原本卢方是没打算留下白玉堂的,就像韩彰、徐庆、蒋平,也并非他捡来的。不过是同样的人在同一个地方相遇,彼此心照不宣地做个伴罢了,直到这原本的较劲与冷眼变成此生的相依为命。卢方第三次在孤儿院路口看见白玉堂,已经是事发后的第十天了。当天,他用仅有的钱买了面包和牛奶留给白玉堂。第二次,卢方将其送到了福利院。第三次……卢方看着可怜兮兮地坐在墙边的白玉堂,微微皱眉。   蒋平凑上去,盯着白玉堂看,道:“大哥,这就是那天你在孤儿院遇到的孩子。不是送去福利院了吗?”   韩彰衔着棵草,吊儿郎当地靠在电线杆上,“八成是逃出来了。”   卢方一言不发,众人耸耸肩继续往前走,最后还是蒋平发现白玉堂一直跟着他们。   “这是什么个情况?这孩子灰头土脸,可那眼神身量看起来跟个少爷似的,咱们可伺候不起……”蒋平摇头,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无奈。   “我们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顿饭吃什么,明住哪儿。”   蒋平三人都看着卢方,卢方见那小孩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往前走。就这样,白玉堂跟着卢方,起先不哭也不闹,坐在角落里像个木偶娃娃。卢方四人弄到吃的,便送到他面前,给什么吃什么。   有天,蒋平不知从哪弄来变形金刚的模型。白玉堂放在怀里抱了两天,直到第三天,蒋平教他变出一部车的样子。他好奇地看着那辆红色的车,忽然间就哭了。在场的本就是半大孩子,最大的卢方也才过十八岁,众人一时不知所措。就听白玉堂边哭边喊,说的是“我不去福利院,不去,去了就没有家了。”   没有人接话,没有人回答。“家”这个字,像柔软的小拳头砸在众人心头,隐隐地泛出些苦涩,苦涩后又有些无望和愤怒。   卢方他们看着白玉堂,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那个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尚不清楚都将永远的没有“家”,再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但陈默不一样。   陈默的家是这城市里万千灯火中的一盏,冷了饿了都有人嘘寒问暖。白玉堂打心底里瞧不起叛逆小孩,也懒得去管,更没那个时间和义务去拯救迷途少年。说到底,路是自个选的。   新上任的小警察有着不同于他人的执着和温润,这令白玉堂极为头疼,却也在一定程度上解了他的恻隐之心。   白玉堂靠在椅背上闭门养神,这半年来,卢方几乎把陷空岛对外应酬的事儿全权交给他。这让原本就不喜欢与人深交的白玉堂极为苦恼,却又有些不甘和动容。把外事交给他,摆明了是不让他插手到陷空岛的生意里去。他明白四位哥哥的用心,但他是白玉堂,不需要保护,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他们手染鲜血在黑暗里驰骋,自己却冷眼旁观。   “爷,陈默小子又和那小警察掺和到一起去了。”   听见司机酸溜溜的话,白玉堂在黑暗里睁开一双狭长凤眼,视线里出现短暂的空茫,他敲敲司机椅背。车子贴着路边缓缓停下。   白玉堂下车,看见躲在绿化带里小心交谈的展昭和陈默,原本倨傲锐利的眼神闪过一丝冷意。副驾驶座的柏元心里一动,他从入了陷空岛就被卢老大派到白玉堂身边做保镖,五爷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欲下车,手才触到把手上,白玉堂就转过头瞥了他一眼。柏元立刻不动了,隔着车窗,担忧地看着背对着他们躲在黑暗里的展昭两人。   陈默才读高一,父亲生意失败后流连赌场,母亲起早贪黑地打工,担负起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他越来越无法面对疲累的母亲和家里压抑的氛围,再加上青春期的叛逆作祟。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过家了,直到昨天偶然遇见学校里的同学,他才知道母亲病了。   展昭拍拍陈默的肩,道:“别和展大哥客气,我最多只让你还钱。向陷空岛开口,你赌得可就是命。”   这句话一字不漏地落在白玉堂耳里。他迎着微弱的灯光,看见小警察柔和的侧脸,那眼神亮晶晶的,他总是有一种错觉,哪怕是仅有的几颗星光,在小警察的眼里都能变成清晨时分的柔软朝曦。   小警察的声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糯和磁性。白玉堂有些烦躁,他讨厌小警察话里的泾渭分明。   “我陷空岛也不是什么人的命都要。”白玉堂靠在树干上,从兜里抽出烟和打火机,点烟的动作流畅,从容而淡定。   陈默立刻停止了抽泣,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五爷,我……”   白玉堂不甚在意地瞥他一眼,那小子却往小警察身后躲去了。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道:“小子,陷空岛不是游乐场,这里的游戏规则由不得你。”见小警察微微皱起眉,白玉堂扯起嘴角,有些不耐烦,“你妈妈的手术费已经付清,按银行利息还你五爷。现在,有多远滚多远。”   陈默看着不远处的白玉堂,外人都知陷空岛白五爷长相俊美,一双凤眼天生风流,举手投足潇洒倨傲,天之骄子样的人物,连上天都优待,拥有着堪比模特的高大身材。明明才十七岁的少年,却已经像个男人一样,令有心者趋之若鹜。陈默垂下眼睛,男生总是向往比自己强大的同性。就像小时候,他喜欢跟在邻居哥哥的身后,也不要和同龄女孩玩过家家。   有那么一瞬间,陈默忽然想成为白玉堂这样的人。强大,有担当。他动了动唇,想要说句感谢的话,最终只是抹了把眼泪。   “展大哥。”   展昭听得出陈默努力压抑的哭声,他只是摸摸陈默的头,笑道,“听话,去吧,好好读书,有事就来找我。”   “谢谢你,展大哥。”陈默也忍不住笑了,他仰头看着展昭,从未见过有人将警服穿得这么帅气。他忽然站直身体,右手五指并拢高举过头,展昭失笑,少先队礼被这半大小子做起来总是有些不合身份。   那少年离开的背影少了些迷茫,多了些坚定。   “哼。”白玉堂冷哼一声,显是不屑。   展昭这才望向白玉堂,道,“白玉堂,你是好人。”陷空岛和分局距离极近,他三番两次的多管闲事却还平安无事,分明是白玉堂下了不许为难他的令。他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感觉得出面前看起来刀枪不入的人,其实有着善良和正直的心地。   九月份的夜晚,逐渐冷风起。   这小警察说起话来,还真是让人讨厌!   白玉堂微挑眼眉,看着几步之外的展昭,一身妥帖的警服勾勒出青年劲瘦有力的身体,细碎的短发是不用触摸也能察觉出得柔软,同这个人一样。一举一动,微笑说话间,正气阳光得理所当然。   而他,是为白五爷,也是如此理所当然。   沉默的氛围令人有些不适。展昭略带困惑地看着白玉堂,见他缓缓勾起唇角,笑容如冬天里冰雪枯木间的阳光。他是第一次看见“玉面阎罗白五爷”的笑容,干净而华美。   愣怔间,白玉堂已经走到展昭面前。他痞子似的吐出一口烟,全数喷在展昭那张俊容上。满意得看到展昭涨红了脸,止不住地咳嗽。   “臭警察,这游戏五爷腻了。”   展昭皱眉,他知道白玉堂所指何事。   “适可而止吧,陷空岛可没功夫陪你玩心灵救赎这一套。”展昭眉眼间的坚持和困惑,让白玉堂心生一种破坏欲,想要拆穿所有的虚伪和美好,所谓的光明和信仰不过如此。   “陷空岛什么来头,白五爷什么手段,我自然知道。”展昭抬眸,目光如炬地看着白玉堂,“白五爷一句话,我就能被调离这里甚至……”饱满的双唇勾起无奈而不屑的弧度,“甚至被开除。但,展昭既一天在职,就不会放弃。没有人生来愿意流浪,也没人生来就是与黑暗为伍的。”   白玉堂迫近展昭,展昭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白玉堂的眼神太可怕,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他左手挡在展昭身后的树上,那具有压迫感的目光仿佛要将展昭吞没。   受过训练的人,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肉都充满了戒备。白玉堂觉得现在的展昭像极了炸毛的猫儿。他右手捏着烟头,轻点展昭的左胸,忽而用力,碾在银色的胸徽上,火光瞬间熄灭。   展昭皱眉,听见白玉堂轻不可闻地叹息,“小警察,黑暗和光明是并存的。入了黑暗的人怎么可能重回光明。”   此时,展昭才发现白玉堂喝酒了。他偏过头,这人已经退离一步转身走开了。他用手指擦掉胸徽上的烟灰,觉得指尖有股冲动。   察觉到身后有风声迫近的白玉堂,做出反应时已经晚了一步。他按了按被拳头打中的右脸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嘶”。   对面的展昭紧握拳头,清秀白皙的脸泛着红晕和怒意。向来温和的人,在此刻,像是被触犯领地而决意反击的兽类。   他不明白展昭为何如此生气。但男人在感到威胁时的好斗天性,已经在白玉堂心里燃起火苗。   “是个男人就不要像一滩烂泥,逆来顺受。”   刚才的电光火石间,白玉堂听见展昭如是说。这句话此刻又响在耳际,心头似乎有些东西越来越明晰。尚未明白那是什么,展昭的第二拳已经结结实实地招呼在了左脸。   自打记事以来,这还是他白玉堂连着被人揍了两拳。白玉堂深吸一口气,看着展昭的眼神愈发危险,管他对面的是猫儿还是豹子、老虎,他白玉堂不把这臭警察拆吃入腹抽筋拔骨,就枉他白混了这么些年。   眼看第三拳逼近,白玉堂好整以暇,道:“我啊……”。   白玉堂忽然开口,展昭收住拳头,听见他苦涩而遗憾的叹息,“以前倒是想着长大后能当个保安就知足了。”   秋意浓(完)   十三岁之前,白玉堂的目标是长大后像大哥一样做个保安。十三岁之后,他在去往学校的路上被人堵住,闻讯赶来的大哥用脚踩住对方的头,三哥徐庆压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混混。   撕心裂肺的嚎叫后,卢方碾了碾脚底,道:“我卢方今儿就在这放话,谁敢动我弟弟,尤其是我五弟,就洗净脖子等着吧。”   白玉堂盯着血泊里的半截断指,下意识地看一眼前方大哥高大的身影,听见一旁三位哥哥小心的讨好。好像有些柔软得像夕阳一样的温暖在心里慢慢坍塌,像蒲公英的种子迎风消散、最终消失。   从今以后,他白玉堂真的只是白玉堂了。   做不了保安,没有职业可选。听着外人对他的称呼,从弟弟到少爷再到少主,这些是大哥给的。十五岁时,陷空岛腹背受敌,白玉堂后来才明白,自大哥自立门户那天起,这一天就是注定的。白玉堂领着十几人冲到对方堂口,甩下一张地图。对方有心为难,稚气未脱的少年只冷冷一笑,扯开上衣扣子,腰间露出一圈火药,跟随的十几人纷纷解衣。   一旁的手下机灵地拉过一张椅子,白玉堂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枪,带着少年柔软味道的凤眼微微上扬,声音清越而轻,漫不经心地道:“带不走我哥,咱们一起死。若我哥当真不在这,那就借陈老大之手,帮忙找找。”   后来,卢方得知白玉堂用了两条街四十家店做交易,气得他一巴掌甩在白玉堂的左脸上。“混小子,那是我刀口上舔血小半辈子打来的,就被你这么败坏了!”   “大哥,玉堂全身绑着炸药,是带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救你们的。”蒋平瞪圆了眼,虽然心疼那些挣钱的门面,但是卢方、韩彰、徐庆都着了道,还能怎么办?   这是大哥卢方第一次打他,白玉堂躺靠在沙发里,伸直双腿架在玻璃茶几上,道:“这片咱们也不能呆了,市区重新规划,首当其冲要拆建的就是那条街。”   卢方四人狐疑地对望一眼,虽不知道白玉堂小小年纪从哪得的消息,但这小子向来不会对他们说谎。直到半年后,新上任的市长施行铁腕,说改建就动工,杀了众人个措手不及。   再后来,白玉堂全身绑着炸药救卢老大是真,但真正的后招是在外接应的蒋平,在别墅外埋了□□。   手段虽不光彩了些,有勇而谋不足,但白玉堂自此被贴上了“行事狠戾、有情有义”的标签。也就是从那时起,逢人见到白玉堂,都尊其一声“白五爷”。   而此时的白玉堂白五爷正撇下司机和保镖,在陷空岛路口处的绿化带里与一位小警察较起了劲。   “嘶”,展昭用指腹按压一下嘴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暗恼自己竟着了白玉堂的道。这小子下手可真狠。   几步之遥的白玉堂放下拳头,凝眸看着他,严肃而认真。没有黑道中人奸邪狡诈的伪装,没有计谋得逞的沾沾自喜。   展昭垂在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对面的白玉堂深谙“兵不厌诈”的道理,理直气壮的坦坦荡荡。这倒激起他的好胜心来。   沉默的夜色里,绿色植被映得灯光绿莹莹的。白玉堂一身白色西装,与身穿蓝色制服的展昭,就这样站在光影里。两人心照不宣地看着对方,互相伸出右手比了个邀请的姿势。   可惜天不遂人愿。   “五爷,老大催您回去了。”柏元隐在暗处,并未现身,声音却不大不小,连带着不远处的展昭也能听清楚。   白玉堂整整衣袖,答道“知道了。”他看见被自己的烟头弄脏的展昭的胸徽,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却说不清这其中的意味。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深远但又不太敢想的事情越来越清透,仿佛混沌的地平线深处有天光乍现。   看着白玉堂走远的身影,展昭微微蹙眉。说起来,他并不讨厌白玉堂。虽然陷空岛越做越大,几乎成为警方最头疼的黑帮之一,但是白玉堂这位陷空岛最小的当家人,看起来邪气冷峻,不易接近,却不像个坏人。   是好人,不是坏人。这是起初,展昭对白玉堂的评价。   而遇上展昭之前,是命运拖着白玉堂走。   遇上展昭之后,是白玉堂牵着命运走。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惺惺相惜令你相见恨晚。   白玉堂在拳击馆第十次偶遇展昭的周六下午,终于如愿以偿和展昭大打了一架。   两人瘫倒在地板上,打扫卫生的阿姨都已经下班了,静悄悄的馆内唯有两人粗重的踹息声。   展昭手撑着地板,脱力地坐起来,摆摆手:“不打了不打了。”柔道试过了,散打试过了,跆拳道也没漏下,射击也比过了,以往都是不痛不痒的过下招,今天打到脱力都分不出个胜负,得,许是这人生来就是克自己的。展昭有些郁闷,纵横警校和自家拳击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强劲的对手。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试一试。”身后传来白玉堂不急不缓的声音,展昭心头一动,忙回头,“什么……”。   已然坐起身的白玉堂,看着展昭用一双好奇地大眼询问他,倾身凑过去,唇角带着笑意,“真的想知道?”   直觉不妙,展昭后撤身子,被白玉堂一手按住后脑勺,凉凉的柔软的双唇就这么贴上了自己的。   短短的三秒钟,连广袤的天与地都从心头碾压而过。   白玉堂放开意外安静的展昭。等待展昭开口的这瞬间,他第一次体会到焦灼不安与漫长。   展昭起身,白玉堂跟着起身。   两人沉默的洗澡换衣服,沉默地开锁取东西。   “啪”,白玉堂关掉展昭面前的储物柜,执拗地挡在他面前。“你若是生气,就揍我两拳。可我……”   “玉堂,我要调走了。”展昭看一眼白玉堂,将包甩在肩头,转身离去。   直到展昭消失,白玉堂靠在储物柜旁,闭上眼睛。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展昭。   周一,展昭果真没再来上班。后来,白玉堂从一帮小弟的口中得知他被调去市公安局重案组。本就是局长包拯看重的警校精英,被下放到分局做片警名义上是历练实则是个跳板罢了。   展昭推开局长办公室,将一张牛皮纸袋放在包拯面前。   包拯打开档案袋,卢方的资料映入眼前,他放下这叠厚厚的资料,道:“小展,怎样?”   “局长,目前来说,陷空岛可招抚……”   “因为白玉堂。”   展昭心中咯噔一声,却见包拯面色沉静,严肃而认真,没有丝毫不悦和猜疑。他稳了稳心神,道,“不是,青龙帮与陷空岛鼎足而立,昔日青龙帮一直是警方的心头大患,陷空岛老大卢方是从青龙帮出去的,青龙帮不会服气和陷空岛平起平坐。现下,这两家火药味十足。”   包拯点点头,“对此,帮警方一直都是处于坐山观虎斗的位置。小展,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局长,我申请,不再跟进陷空岛。”展昭坚定地看着包拯,继续道:“未来几年内,我们都不太可能打掉陷空岛。我申请,参与道襄阳集团贩毒案。”   “前者我同意,襄阳集团这案子再说吧。”包拯低头处理文件。   展昭握住门把手,听见包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展,我始终坚信你嫉恶如仇、正直善良、黑白分明的性子,的确,陷空岛如今不是警方的头等大事,甚至排不上前五。但有些事,有些人,我也希望值得你付出。”   一周后,白玉堂十八岁生日宴会上,宣布脱离陷空岛。老大卢方震怒。   两周后,陷空岛放出消息,白玉堂和陷空岛再无任何关系,此后陷空岛再无白五爷。   一年后,昔日的陷空岛白五爷出现在警校门口,引各方关注。   直到第三年,众人逐渐遗忘陷空岛白五爷。白玉堂考取警校,在面试一轮被刷。   第四年,白玉堂如愿以偿,成为当年警校年龄最大的入学者。   那些陈年旧事,依稀在昨日。从起初的惺惺相惜,到后来的多年不见,彷佛是一眨眼的事情。   展昭难得清闲,收拾房间,从书房拖出一只大箱子。当年搬家的时候,他就好奇这里面装得是什么的,一则因为太忙二则白玉堂似乎不愿意让他看,也就顾不上追究。   箱子是用来装纯平电视的,如见市面上已经见不到这样的电视和包装箱,显得有些陈旧,却不曾落灰。   展昭打开箱子,入目是熟悉的发黄的书页。他努力仰起头,不至于让眼泪落下来,那个笨蛋,竟然还留着。他几乎能想象出白玉堂常常擦拭箱子的样子。   白玉堂将买回的蔬菜放进冰箱,找遍了其他房间不见展昭,才进书房,就看到坐在地上的展昭,怀里放置着他视若珍宝的箱子。秘密似乎被发现了。   白玉堂靠在门框边,笑道,“我一直在想,倘若当年在生日会上,我没有做出这个决定,会是怎样?”   展昭合上箱子,起身回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柔和,“也许我们会分出最后的胜负。”   虽然早已料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但白玉堂还是有些后怕,心里微微一沉,全身的重量压在门框上,这便是他深爱的不舍得放手的人,固执、坚持、坚守。   “很庆幸,我做了最好的选择。”   闻言,展昭哑然失笑,傻耗子,倘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会是他的爱人。他并非那个选择而爱上白玉堂,而是因为喜欢白玉堂才相信着他。   正如那些个没有相见却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的岁月。   他送去自己的教科书,送去备考资料和攻略。他卯足了劲,用漫长的努力和成绩回应他。偶尔的相见,也许是在警校也许是在单位,似乎只要一个眼神就够了。那是一场沉默的只有空气的恋爱,因了彼此的信任和对感情的笃定,而鲜活而坚持。   阴暗荒芜的岁月,既无法以拥抱。那就各自坚强,在漫长而光明的尽头,与你相遇,坦荡相守。   Merry chirstmas(一)   Chapter1:   展昭走出商场的时候,已是夜晚十一点了。往常的这个时候,与他相伴的只有路灯与寒风,枯叶与飞驰而过的车辆。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轻快熟悉的童声响彻大街小巷,身旁走过的路人也不时哼唱。展昭猛然醒悟,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啊。又暗笑自己的健忘,明明一个小时前,还在喧嚣吵闹的商场里穿梭忙碌,作为商场经理,几乎是居委会大妈的存在。尤其是今晚,大家的购物热情高涨,为了抢到特价商品,人人进入战斗状态,一旦出现摩擦,情绪被点燃更如星火燎原,安抚焦躁不满的顾客,几乎成为了今晚的重头戏。而展昭温润如玉的性子、行事爽利的作风,也让另外几家商场眼红,纷纷感慨怎么自家就找不到如此充门面的人物。   展昭性格温柔体贴,做起事来滴水不漏,实在是位堪称完美的男人。然而年近三十的他仍未结婚,似乎是完美中的唯一缺憾。在他人眼里,他和丁家三小姐丁月华郎才女貌,却是不知为什么,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却还没有结婚的意向。   展昭不是不知道外界的传闻,但是性格使然,绝不会做出先于丁月华回应的事儿。   一阵冷风吹来,展昭紧了紧围巾,他站在落地窗外,看着书店内的灯火通明。等到店主抬起头往这边看的时候,只见展昭一贯温润的眉眼轻轻弯起,好似十二月天气里的一抹暖阳。店主忙起身,展昭已笑着摇摇头,继而消失在窗外。   看着青年消失的地方,店主若有所思地发了会呆,从他到这里开店的第一天,青年总是在晚上停留在他的窗外,有时是七八点钟,有时是加完班的凌晨,也许是两三分钟,也许是半个钟头。青年像是最温柔的恋人,风雨无阻,与情人相聚。因此,他与那位蓝衣青年并不熟悉,只是万千人海中常碰面的路人罢了。这种感觉很奇怪,称不上朋友,但又比陌生人多一点。   “嘀嘀嘀”的警报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店主,他忙叫住急欲离开的顾客。待看清那人的脸,竟觉得被惊艳到了。顾客很年轻,浑身散发着指点江山的霸气与冷厉,尤其是那张脸,眉如远山,凤眼惑人,鼻若悬胆,唇似蝉翼,是让再美丽漂亮的人都忍不住赞一声“好帅”的相貌。只是此刻,男人紧蹙眉峰,似乎怪自己妨碍了他。   店主摊摊手,一指他手里的书籍。男人看着手里的书,从容地放到收银台前,只是神色间似有失望。找好零钱,递过去却无人接,一抬头,才发现,男人已经走到了落地窗前,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发起了呆。   有那么一瞬间,这热闹的节日仿佛是一种讽刺。   看那挽着情人的手甜蜜相拥的男男女女,看那带着圣诞帽一路追赶的小孩子,看那圣诞树上闪闪发亮的星星与魔法棒。时刻提醒着,那些绝望与悲伤。   展昭回到寓所,疲惫地靠进沙发里。他不习惯一回家就开灯,就连城市的灯火也要用窗帘阻隔在外。他记不清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仿佛是最近两年。他总是要闭着眼睛将一天的疲累全部赶走,才会面对被白炽灯照亮的空间。   似乎如此,也就可以接受并笑对心底的那份空白与绝望。   “昭哥,圣诞快乐。此别勿念。”展昭拿起手机,看着亮起的屏幕上是来自丁月华的短信。犹豫了片刻,轻点回复框,打出一个字又删掉,最终轻叹一声,将手机放下。   人都是自私的,不想要的感情,哪怕对方沉默也是罪。   展昭对丁月华有愧,却忘了爱情中本无对错,丁月华藏着对他的那份心思甘愿沉默守候,是丁月华的救赎。就像自白玉堂走后,他心如灰烬,明知作茧自缚却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活下去,对过去不怀念,对未来不期待。   俊雅的青年心事重重,依次按开家里的灯。在黑暗无处躲藏的一刻,俊秀斯文的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与柔和。   阳光穿透厚重的窗帘,慢慢照亮黑暗的卧室。   男人略显单薄的身体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被子一直盖过头顶,只看得见露在外面的碎发。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预示着男人即将从睡梦中醒来。   展昭轻轻拉开被子,一双温润的眸子漾着水意,就那样盯着天花板看了片刻,仿似尚未清醒过来。   今天是周末,难得地赶上一次节日。展昭打开冰箱拿出水,微微仰头,喝水的动作如他人一样优美温润。他知道丁月华近日要走,却是连当面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他不得不承认,心底是松了一口气的。无论月华此去需要多久才能复原,她总归是想通了,想要试一试,试着不再喜欢他。   阳光穿透轻薄的窗帘照在客厅里,白色欧式沙发旁,置放着的金属色电话机发出“叮铃铃”的响声,正在厨房做早餐的展昭顺手关了天然气,将煎好的鸡蛋盛进白色瓷盘里,一手端着盘子一手取出烤好的面包。盘子与餐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展昭这才走向电话机。   “喂。”   “展昭,出事了,快回商场。”丁兆蕙的急切从话筒里传到耳边,连带那头此起彼伏的各种铃声,都昭示着办公室此刻是一团糟。   展昭微微蹙眉,温润的嗓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别急,我马上到。”   丁兆蕙握着只剩忙音的话筒,愣怔了片刻,听到展昭声音的刹那,他忽然安静下来,仿佛所有的理智又回来了。他轻轻叹口气,有些无奈,算了,展昭又能怎样,他又如何再要求他?也许他们从头到尾都是错的,而展昭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展昭匆匆赶往商场,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目光被前方吸引住,鳞次栉比的彩色热气球直抵蓝色天空,红色的条幅从大厦顶楼垂挂而下。   “昭和”两个字俊逸优雅,却让人联想到,设计这两个字的人下笔时的坚定与自信。想到这里,展昭的笑意凝固在唇角,晶亮的眼神中略有诧异。红灯亮起,展昭自嘲地摇摇头,驱车前往长街尽头。   “昭和商场”的对面,在和字体同样高度的落地窗内,男人从旋转椅内起身,点燃一支烟,漫不经心地深吸一口,缓缓上升的烟圈挡住了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海。   “白总,小丁总已经召回正在休假的商场管理层,此刻……”   “知道了,”白玉堂点头,看一眼脚下的浮世人海。六年的长度是几千个日夜,这几千份思念带来的甜蜜与苦楚,带来的绝望与悲伤,他总要讨个说法。   所以,他回来了,来见他的人,来找他的心,他的魂。   会议室内,各部门主管面前的平板电脑自动播放着有关“昭和商场”的资料。   丁兆蕙揉揉眉心,看一眼左手边的展昭,见他眉宇间俱是平和,几个念头在心里转了转,不由叹口气。   原本就没指望大家会在短时间内想出对策,通报了“昭和”入驻本市,营销方式和促销策略又分明是针对他们而来这件事,丁兆蕙挥挥手,示意散会,“展经理,留步。”   展昭坐在原位,等所有人退去后,才看向丁兆蕙。   看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丁兆蕙有一股冲动,“昭,对……”   “对不起,丁总正在开会……”会议室外传来助理焦急的声音,丁兆蕙微一蹙眉,见助理推门而入,满脸焦急与愧疚之色,“外面有位白先生要见您,我们阻拦……”   丁兆蕙抬手打断助理的话,他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尚未开口。一旁的展昭忽然起身,道:“丁总既然有客,展昭就不打扰了。”   依展昭的聪慧,应该想到来者是谁。丁兆蕙看着展昭泰然自若的背影,竟有些茫然了。多年未见,就真的不想念吗?然而,今天这种局面,难道不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一手促成的?所以又有什么资格,去议论白展二人。   若说不期待那是假的,只是未想到,会见到那人的背影,依旧身姿挺拔、依旧沉静坦荡。白玉堂只来得及看见展昭从另一扇门消失的背影,他抑制住追上去的冲动,转身看向丁兆蕙,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小丁,好久不见。”   丁兆蕙有些不知所措,那日白玉堂如同宣誓一般,坐在长桌的另一头,手中把玩着一只打火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不容反驳,“此次回来,我只为展昭。”   这已经不是当年跟在他们身后的弟弟了。无论展昭还是白玉堂,无论家族之内还是亲友之外,这两个人已经褪去了稚气和热血,唯剩一身坚定和成熟。   瞧,当年风靡校园、引无数女生竞折腰的白玉堂已经学会不动声色的威胁好友了。就连往日温和内敛、美好如同阳光的展昭,都学会了用倔强和沉默来应对不友好的一切。   落地窗外,展昭的车才刚开出广场,一抹张扬的白就追了上去。   丁兆蕙忍不住笑了,笑得无奈而苦涩,他长长地舒口气,幸灾乐祸地想,他们这群人当年棒打鸳鸯,如今遭报应了吧。这两人哪里会放弃彼此?不知大丁和大白如何应对,尤其是大白。听说,白玉堂另辟商路,如今已执有白家的一半产业。白家上下正在头疼,是妥协还是妥协呢。若不如白玉堂的愿,这家伙则叫嚣着要从白氏分出去,虽这一半是他挣的,但到底归白氏旗下,面上也不好过。   想起白玉堂一身“从前全世界与我和展昭为敌,如今,我为展昭与全世界为敌”的气势,丁兆蕙忍不住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敲上一阵,“小白,你确定展昭会接受??”   白玉堂正在心塞,一眼瞥见手机屏幕,丁兆蕙那小子还打了两个问号,气得他差点摔了手机。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白玉堂紧握方向盘的双手,连骨节都泛了白。这一个月来,他用尽了方法,却只能看到展昭的背影。他不明白,展昭为什么要躲他。   展昭在楼下看见等在外面的欧阳春,笑着迎上去。   “欧阳学长。”   “小昭,”欧阳春拍拍展昭的肩膀,拿出一份红色请柬递上去,道:“一定要来。”   展昭接过,笑弯了眉眼,道“一定。一起吃饭吧。”   “不啦,最近快忙疯了。等你和月华结婚……”欧阳春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倏忽想起丁月华已出国,不禁皱紧眉心止了话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个久违的人,正站在展昭身后不远处,“小白,好久不见。”   提到“丁月华”的时候,展昭依旧笑眯眯的。听到“小白”两个字,欧阳春感觉到展昭的不自在。个种曲折,他有所耳闻。感情这回事儿,又有谁理得清。   展昭一直背对着白玉堂,他尚未想好要如何面对。这就如同早已习惯愿望落空,却又突然成真。那种不真实感,促使他首先想到的是确定真伪。以及经历过很多事情后,他隐隐有些悲观。   对他而言,白玉堂是救赎,又是魔鬼。   他很想转过身,坦然而无所谓的说声“好久不见”。   温柔细腻的触觉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展昭察觉到白玉堂妄图牵过自己的手,忙向前走了一步,回转身,笑道:“白玉堂,好久不见。”   他看到白玉堂眼中的受伤,却无能为力上前一步温柔相待。   白玉堂凝视展昭片刻,忽然笑了,笑得肆意张扬,“猫儿,我是玉堂,我回来了。”   展昭不得不承认,这句话,他在梦里听见过很多次了。如今白玉堂是真切地站在他面前,他恍惚觉得,高大俊逸的男人有些熟悉,但更多的竟是陌生与遥远。   Merry chirstmas(二)   俊雅的青年从一场梦中醒来,梦中的一切是如此真实。依稀是少时模样。   其实想来,这一生他何其有幸,有幸福美好的家庭,有疼爱他的长辈亲友,更有一群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如果不是……在最开始的那几年,展昭总在想,是不是真的是他和白玉堂错了?如果不是他和白玉堂相爱了,那么父母长辈就不会觉得耻辱。如果不是他和白玉堂相爱了,月华就不会受到伤害。如果不是他和白玉堂相爱了,历来关系匪浅的丁家、白家、展家就不会出现罅隙与隔阂,以至于白家将产业重心挪到长江三角洲,而展家父母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移民。   展昭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漂亮的眸子里有挥之不去的哀伤。他和白玉堂连学士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被带到天南海北。他已经记不清是两年还是三年后,妈妈有些无奈和绝望的问他“小昭,你是不是真的非小白不可?”   他看着母亲充满期待的忧郁眼神,叹息着将母亲拥入怀中,语声轻柔,“你和爸爸对我很重要。”许是母亲感觉到了什么,步步紧逼,他是怎样回答的呢,好像是“吾心安处。”   人生在世,许是到死都找不到两情相悦心灵投契的伴侣。这样比起来,他们已经是幸运的了。   在那之后,父母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妥协。展昭感激,也更害怕。他害怕当年那场声势浩大的天怒人怨会席卷重来。   展昭在玄关处换鞋子,手掌触到一块冰凉,那是昨天白玉堂塞到他手里的打火机。有段时间白玉堂抽烟抽得厉害,zippo打火机又刚刚在国内流行起来,他送了一支限量版给白玉堂。自那以后,白玉堂渐渐地把烟戒掉了。他并没有如此要求,而白玉堂却懂他的意思。   “猫儿,爱情不是牢笼,但我会为此越变越好,只要有你在身边。”白玉堂的孤注一掷,白玉堂的坚定不移,白玉堂的伤心失望,展昭一一回想起来,觉得心中甜甜的,但眼角却是酸酸的。   有关于展昭的一切,白玉堂都想了解,也只有在关系到展昭的时候,生性洒脱的他才会惴惴不安才会风声鹤唳。   长达八个小时的会议结束,白玉堂揉揉眉心,独自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望着窗外的灯火,不禁愣了神。他回到这里已经半年有余,除了昭和超市,其他的项目也渐渐步入正轨。可唯一令他如鲠在喉的便是和展昭的关系,这些时日以来,他所有的努力都像打入了棉花里。展昭温和的外表下,有着他触摸不到不明就里的坚硬。   自信如他,白玉堂从不相信有一天他竟会不知展昭在想什么。   所有的预感和不安在接到一则信息的时候得到印证。   助理递上白玉堂的手机,见白玉堂忽然变了脸色,忙小心翼翼解释道:“四个小时前接到的信息,但白总您之前交待,任何事都不许打扰……两个小时前回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销号了。”   白玉堂手指轻点桌面,小李从他初入白氏就跟在身边了,这件事也确实怨不得别人。他摆摆手示意小李离开,信息是丁月华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小五哥,当年事另有缘由,三个小时后,这个号码将不再存在。”   白玉堂起身,再也控制不住地踹向椅子,他隐约知道有些事不简单,他从心底里害怕这种预感会成真。因为能够伤到展昭让展昭犹豫不决的,向来都是他人他事。   这是展昭的善良亦是他的残忍。   这大概也是展昭唯一和他背道而驰的,他们两个均是骄傲洒脱的人,白玉堂天不怕地不怕只在一个“自我”上,而展昭不同,展昭温和内敛,看重“情”之一字,不像他不拘小节自由狂傲,只认是与不是。   而他心尖上的人,却多了一个“由不得”和“不由得”。   查到丁月华在异国的地址并不难,但公司正处于落地的关键时期,白玉堂还是用了两天时间来安排工作事宜。   三个月前,白玉堂就搬到了展昭的对面。他锁上房门,转身走到展昭门前,手指停在门铃上方,犹豫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放下了手。   “叮”,电梯门开的刹那,展昭听到了这样一声叹息。他微微蹙眉,隔了这么久,他还是不喜不忍不愿看到白玉堂如此烦恼。   白玉堂回身,看到展昭的刹那,有些惊讶又有些掩藏不住的喜悦。他上前一步,想说的话太多,却又纷纷堵在了喉咙口。   想他白玉堂何时有过这样难堪的神色。   一眼瞥到对方都带着行李,于是一出口就成了尴尬,“你……”   两人默契地等对方先说,但又因着种种原因,一时沉默了。   “再见。”展昭温柔一笑,率先绕过白玉堂,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人拽住了手腕。   六月份的天气,夜里有些许凉意,展昭着GUUI蓝色衬衫,袖口一直堆到手肘处,被白玉堂握住的地方微微有些灼热感。   白玉堂微一用力,两人的行李箱应声落地。他将展昭推在墙壁上,一手撑在展昭身侧。狭长凤眸里似有数不清的情绪,最终只是化为一声轻叹。白玉堂低头,姿势暧昧,像是要落下一个吻。展昭闭上眼睛,微微侧头。   察觉到展昭的倔强,白玉堂忽然泄了浑身的力气,埋进展昭的颈窝,一叠声的呼唤,“昭,昭,猫儿,我想你。”不管不顾地伸长上臂,将人拥进怀里。   白玉堂有些怀疑,在过去的数年里,在没有展昭的岁月里,在看不见怀中人的光景里,他是如何度过的。现下看得见摸的着,却反而度日如年。   “猫儿,你听我说好不好。”听着白玉堂一叠声的哀求,展昭几乎要讨厌自己了,这个一向骄矜自傲的人,何时有过这样无助惶恐的时刻。他闭了闭眼睛,压下所有的情绪。   片刻后,白玉堂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他凑在展昭耳边,轻声道:“猫儿,今后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将你心中的刺□□。一年不行,那就十年。反正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一辈子就许给你了。”   电梯闭合的瞬间,白玉堂的脸也随之消失。展昭睁开眼睛,他不忍去看那双让他移不开目光的双眸。他久久地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右边是他的房间,左边是白玉堂的寓所。他伸出双手,仿佛还能触摸到白玉堂的气息。   右手放在左手小臂上,展昭垂下眼睫,看着大理石地面上投射出的灯光,心口有些涩涩的——玉堂,再等等,再等等好吗?   等到身边人的生命里精彩纷呈到,再不会被展昭所伤。   Merry chirstmas(三)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丁月华曾读过一篇武侠小说,作者借书中角色之口如此表达一位风雅之人。她对那位谦谦君子已无太多印象,唯觉得“温润如玉”一词当真是某个人。彼时他们都还是青春模样,如今想来幼稚而单纯,哪懂得什么情深不寿,哪懂得什么慧极必伤。只有少年情谊冲动而纯粹。她执意不要展昭参与到热血过头的结拜行列中。于是高一年级的圣诞夜,他们丁家兄妹和白玉堂在聚会之后,瞒着诸位长辈,煞有其事地跪在客厅里,苍天在上黄土为证的成了异姓兄妹。   她越过自家哥哥的身影,看向唯一知晓此事的展昭,他坐在客厅里,侧头看着他们。干净无垢的少年笑意盈盈,眸子亮闪闪的,对如此荒唐行径没有嘲笑和轻视,只如同一阵春风轻柔温和。   瞧,从那时起,从鸿蒙初开从情窦伊始,她就知道有一位少年,如玉温柔,如风和煦,从轻轻浅浅到长长久久地刻入眼底心中。   然而她明白的太晚,温润如玉是展昭,慧极必伤也是,情深不寿亦是。   因着那人的柔和,他们一群人如同刽子手,一步又一步地将展昭和白玉堂逼入深渊。   可以妥协,但从不低头。这便是展昭。她少女心事的缘起,心上情书的所有者。   白玉堂在四个小时前抵达巴黎,于香榭丽舍大街某奢侈品高级定制店里找到丁月华。两人在咖啡厅里相对而坐。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丁月华不开口,白玉堂竟也克制了所有的惶惑和焦急,逐渐变得平静。原本播放的钢琴曲渐至尾音,熟悉的旋律缓缓响起。他不禁凝神细听,忽然想起,这首歌曲叫做《布列瑟农》。   高中时期,展昭曾以马修连恩的《狼》这张专辑为灵感,画过一副油画,并获得当年全国性质的青少年绘画大赛一等奖。   画上的题词:“风雨如书,浮萍相依。人生如寄,我心光明”,获得众人的交口称赞。白玉堂却懂其中缘由,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是明白展昭懂得展昭的。因此,他站在逆光里,看着少年画画的背影,果决而郑重的邀请道:“猫儿,毕业后,陪我走一走万水千山吧。”   从大江南北到北欧热带,从雨雾初雪到极光昼夜。   闻言,清秀的少年转过头,手指举着未落的画笔,忽而露齿一笑,“好”。   这样想着,白玉堂便挂上了清浅笑意。丁月华心思通透,自也明白,唯有展昭能令她骄矜自傲的小五哥敛去疏离冷意。   她前倾身体,手肘放在桌子上,一手拿着咖啡勺无意识地搅动着早已冷却的咖啡。   白玉堂见此,凤眸微扬,“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小五哥,”丁月华轻叹一声,“咱们俩剑拔弩张了这么多年,仿佛是我输了,但你好像也没赢。”   白玉堂哑口无言,心中又升起一股闷气,却听丁月华继续道:“而我不像你,还有机会。当年的事情,明面上是你们的事情被长辈知晓,一怒之下将你们天南海北的分开。”   听丁月华重提往事,白玉堂烦躁地抽出一支烟,又想起这里是咖啡厅,只得作罢。   有些话,丁月华闷在心里很久了,一旦开口就像找到了出口,似乎并不需要白玉堂的回应,只是陷入自己的情绪里,声音低而缓,“你想不想知道丁月华所了解的当年事,你知不知道,那年圣诞节,展大哥等你至凌晨。”   丁月华的话如同一道惊雷,搅动了白玉堂失去展昭后的混沌岁月。白玉堂向后靠在沙发椅背上,右手抵住额头,先是无声后而小声的笑了。   丁月华别过脸去,这样失去风度只余伤心和无可奈何的白玉堂,哪里是她往日的小五哥。她默默地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复又开口,“其实我们这群人,有时太聪明,有时又太傻。”   “月华,我只问你一件事。”白玉堂凝视着丁月华的眼睛,不容她反驳。   丁月华心下生凉,她动了动唇,略艰难地开口,“你问。”   “是不是你。”虽是询问,但带了诸多肯定。白玉堂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和展昭的各种意外,已经不容许他去追究罪魁祸首。   有些事一旦发生,又岂是某个人可以挽回的。   这是他的月华妹子,是他们当年皇天后土发过誓有难同当此生不离不弃的至交好友。他到底不忍心戳穿丁月华的心思,道:“月华,你又为什么想通了?”   “因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销掉那张国内的手机号码吗?我不是在等你,我是在等展大哥。说不要联系的是我,但我还是希望展大哥会打来,可是,希望落空的多了就变成了绝望,”丁月华抬头,将眼泪逼回去,复又迎上白玉堂的目光,坚定道:“我希望展大哥幸福,这是我欠他的。”   白玉堂噙着一支烟踱步在香榭丽舍大街,裁剪合身的白衬衫衬得人挺拔而又夺目,引来路人侧目。他不知不觉走到街尾,终于抬头看向远方,他想立刻回国,他想回到那个人身边。当年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私心。   比如,丁月华告知大小丁他与展昭的事儿,是为伤心。   比如,大小丁告知大哥,他与展昭在圣诞节约会,是为愤怒。   比如,大哥他们选择告诉长辈,并策划了一场好戏,是为痛心。   其实每个人都没有错,错的是他与展昭太年轻。又或者,因为爱情而令两个原本聪慧的少年,失去了判断力。   原来他和展昭的的爱情不过始于告白,又止于告白。   自从白玉堂回来后,展昭总觉得哪些地方变了,他再也不像从前一般牛皮糖似的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卯足了尽头拼起事业来,昭和商场已经几次三番的和丁氏正面对垒。   两家商场距离不过两个红绿灯,白玉堂和丁氏又并非只有这么一个产业,看似漫不经心又都较劲似的谁也不让谁。倒是市民的消费又上了个台阶。   有节假日促销,没节假日造个缘由接着促销。请完明星再抽奖,抽奖完毕连番降价,就差白送了。   展昭连轴转的忙起来,一早到商场后直到关门,会议更是三天两头的开,如此忙碌,倒也无暇想其他。   熬过了中秋和国庆节,接下来又要忙圣诞和元旦。策划部的那群家伙们,天天喊着快要撑不住了,脑洞都开出银河系了,却总没有好的case。   展昭请了下午茶,安慰那群人精们的同时,反倒被将了一军。他掂了掂手中的便当盒,揉揉眉心。小丁虽告诉他是家里佣人做的,但一次两次的可以,他又不是傻子,某些蛛丝马迹因为刻意抹去,反倒越发明显。   他不知胡萝卜,不吃青椒,却剁碎到肉眼看不出来,别出心裁地做成素烧麦或是其他。他喜欢吃鱼,但不擅长去刺,每次都将鱼骨鱼刺剔除干净,或是松鼠桂鱼或是番茄鱼,鲜少重样。这些生活的细节哪里是个外人可知的。   他忽而想起很久以前,倒是有个人擅长剥鱼去刺的,只不过后来想想,哪里有人天生擅长,不过是做的多也就擅长了。   “叮”,电梯忽而响起,展昭这才回神,又暗笑自己竟然站在白玉堂门前发起呆来。才要转身,又看见来人正是白玉堂,明明出身富贵如今又是财富新贵,手中却提了大兜小兜,五颜六色的食材和那一身玉树临风,却也相得益彰。   展昭顿了顿,将便当盒递到白玉堂面前,道:“请向兆蕙说一声,”看一眼略心虚的白玉堂,继续道:“不用麻烦佣人阿姨为我准备午饭了。”   白玉堂的脸色变了又变,神色复杂的接过便当盒。   “哎,猫儿。”   “砰”白玉堂瞪着闭紧的房门,磨了磨牙,不禁腹诽一句“臭猫,肚子黑黑猫儿”,随后思绪一转,又将全数不对推倒小丁身上,本来嘛,哪里有自家佣人煞费苦心地做给别人,反倒自己不带午饭天天下馆子的。   白玉堂盯着手中的便当盒,唇角挂了一抹笑意,这猫儿总算会主动和自己说话了,并且,猫儿开他玩笑,是不是也代表他心底的坚硬慢慢地软化了呢。   展昭在玄关处换鞋,被可视电话里的白玉堂吸引住了目光,那耗子竟站在他的门前笑得像个傻子。   展昭心中一动,用额头抵住可视电话的屏幕,轻叹一声“傻瓜”,却有水迹顺着屏幕落下来。这样的白玉堂令他心酸,因为他心中的小白是那样意气风发俊逸不羁。   Merry chirstmas(完)   展昭从不讳言,当怨愤被时间磨平,他甚至已经做好就此孤独终老的打算,也许这么想过于悲观和矫情。但人生在世,蜉蝣一瞬,要找就找最合适最投契的人。否则还不如一个人清风明月来得潇洒与自在。   这是在当年事发生之后,白玉堂重新出现以前。   电视里正在播放近来大热的明星真人秀竞技节目,展昭陷在沙发里,手中捧着一盘蔬菜沙拉。他看得出来,小丁对于他和白玉堂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改变,甚至偶尔插科打诨的似要他们重归于好。   他每每闭上眼睛,或是在午夜梦回,都会想起那一年的圣诞节。如同所有的俗烂桥段,他和白玉堂互通心意后,两人独处的时间便比平日多了些暧昧与温情。那个圣诞节应该是正式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他如约而至。从人潮汹涌等到长街无声,却始终未等到白玉堂。后来,原本就感冒的自己似乎晕了过去,醒来已经是一天后了。父母围在他的身边,母亲眼睛红红的,责怪他一句“发烧了还不好好休息。”   他没有看到白玉堂,只有眼睛红红的丁月华。有些事情总是会有征兆的,后来白玉堂也从未向他解释过那天失约的原因。他却从身边人那里得出了答案。   再后来,长辈的态度看在眼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人有了不同寻常的感情,但所有人如同看待异类一般,将他们当做耻辱。   如今想来,那年的圣诞节事件,真是漏洞百出。这些年无意间回想,倒也寻出其间缘由。但展昭从不会怨天尤人。   充其量,不过是他和白玉堂太年轻,这类情感,在父母眼里又太过惊世骇俗。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你希望它停在哪里?   展昭第一眼看到这句文案宣传的时候,不禁愣了片刻。直到策划组同事兴致勃勃满怀期待地询问,“展总,怎么样怎么样,怀不怀旧,温不温馨,走不走心?”   展昭失笑,鼓励地拍拍同事的肩。   被工作塞满的日子充实而简单。每年一度的圣诞节如约而至,虽然什么节日都能被情侣们过成情人节,但是商家们也能把每个节日做成促销狂欢节。   展昭从商场走出来,已经是夜晚十一点了。他站在街头,看着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长街,想着接下来该去哪里。他下意识地向停车场相反的方向走去,才迈开脚步,又禁不住停下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书店了,自从白玉堂回来之后。往年的圣诞节,他总会在那里站上片刻。虽知道这种做法毫无意义,但似乎也只有此,才能触摸到一丝希望。   手机此时响起,展昭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来自远方的号码,俊雅的面容渐渐露出笑容。   电话那头有些吵闹,国外的圣诞节终归是要比这里热闹百倍。他听到对方先是笑声的喊道“展大哥。”   “嗯。”展昭轻轻地答一声,他能想象女生被冻红的鼻尖,也许连眼眶也是红的吧。一声长长的深呼吸从听筒里传来,他听到对方鼓足勇气般大喊:“展昭,展昭,我决定不喜欢你了。我丁月华不再喜欢展昭了!”   原本爱情这种事,虽不论是非没有对错,但在温柔善良的人面前,如同一座山。别人对他的爱越多越盛大,他留给自己的空间就越小。   那是一种名叫“愧疚”所带来的窒息感。   风声在耳边穿过,凉凉的雪花毫无征兆地飘洒下来。   展昭将手机放回兜里,抬起头,闭上眼睛,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月华,谢谢你。”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你希望它停在哪里?   停在我曾大声说爱你的那刻吧,然后鼓足勇气不问世事,说好的共赴远方就绝不中途退出。   叔叔去哪儿(上)   白云瑞最近不着调的有些厉害,才十六七的年纪,飙车泡妞玩冲浪,夜夜笙歌还失踪。今在澳洲追袋鼠,明就去了洛杉矶。这一秒还在夏威夷晒太阳,下一刻就跑到了挪威看极光。   听秘书这么报告的时候,白锦堂气得太阳穴突突的疼。不只是因为小兔崽子的信用卡爆了又爆,这到无所谓,人家少爷有分红有基金,又有这么一个金库似的爹。可着劲花,怕什么!停卡?冻结账户?白锦堂手指轻点桌面,被气笑了,他几乎能想象到白云瑞一脸不在乎的讨打模样“停卡?行啊,有本事让大白这么干?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哼。”   这个问题上,小兔崽子对他这位坐拥几十亿美金资产的白家主人看得门清。他确实不敢让这小崽子喝西北风,一部分原因好歹这崽子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细胞,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另一个人心里不痛快。那个人心里不痛快,他白锦堂自然不痛快,他白锦堂不痛快,白家和集团也就不痛快。不痛快的后果,自然也是十分闹心的。为了避免这连锁反应,白锦堂绝对不会自找不痛快的。   可眼下,他是真没功夫管这兔崽子。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管这系铃人能不能解了白云瑞的铃。白锦堂心里的石头,七上八下的,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所以,当秘书把白锦堂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白云瑞的时候,白云瑞的脸都绿了。   “少爷,先生说:记得带套,搞出了事自己解决,白家不会给这种乱七八糟的种花一分钱费一份心。另外,小白先生近日休假,先生说,你最好等着你二叔。”   听着话筒里,秘书一板一眼的声音,白云瑞差点捏碎听筒——艹,什么叫乱七八糟的种?大白,你行你能耐!有本事你等着!   白玉堂和展昭处理完手里的几件案子,才发现,这一忙就是小半年。啧,眼看今年又过去了一半,别说二人世界了,就连二人吃饭都少之又少,更别说某些酱酱酿酿的不和谐运动了。   休假的第一天,两人锁好门关好手机拉好窗帘,睡了个饱。某只精力旺盛的耗子早早醒了后,又颇为贤惠地做了一顿丰盛大餐。   展昭寻味而来,美美地吃了一顿。所谓饱暖思□□欲求不满而付诸行动的白玉堂眼看天时地利人和,手刚摸到某人的腰线,电话铃就不知死活地响起来了。   白玉堂不满地怨念地爬去接电话。欧式风格的金属电话藏在书房与客厅的拐角处,大部分时间只是一个摆件。只有在白锦堂有急事而又联系不到白玉堂的时候,它才会履行作为电话的职责。   说白了,就是这俩狼狈为哦不兄弟情深天之骄子似的白家兄弟的备用联系方式之一。   “打扰别人好事会被驴踢,你最好有事,否则!”   电话一接通,白锦堂就听到了白玉堂的磨牙声和几乎冲破听筒的怨念和愤怒。乱糟糟的心情忽然转好,白锦堂坐在大理石桌面上,将听筒从右耳边换到左耳,道:“哟,白日宣淫啊亲爱的弟弟。”   “滚滚滚。”   “啧,看来是真得憋太久了。”   白玉堂的性格其实属于一撩就炸的,但怎么说也是双商在线甚至比一般人还要优秀的特案组组长。因此,白玉堂也不急着炸毛了,闲闲地靠在墙壁边,道:“你是看不见摸不着羡慕嫉妒恨呢吧,怪不得大嫂不理你,小肚鸡肠又八婆!”   听着两兄弟幼稚的对话,早已专注游戏的展昭放下游戏手柄,默默地拿过手机,开机后噼里啪啦地发了一条信息:“哥,我休假,接我!”   信息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姓白的不准来。”   展昭扶额,又苦逼兮兮地发了一条:“就我一人……其实玉堂也挺好的。”   “今晚三点,接你。记住,让我看见一个姓白的,直接打断腿扔下去。”   “……”   “看什么呢?”展昭正盯着自家大哥的信息出神,没留意这耗子忽然出现。展昭忙锁掉手机屏幕,摇了摇头。   白玉堂挨着展昭坐下,拿起另一只游戏手柄,瞄一眼心不在焉的展昭,道:“乖猫,跟爷说,到底怎么了?”   展昭皱眉盯着电视屏幕,再一次摇摇头,“没什么,我也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按说,自家大哥扎根在意大利,虽没明说,但他也知道自家哥哥和黑手党有那么些关系。至于白……嗯,为什么每次提到白玉堂和白大哥,大哥就立刻变脸。到底是因为玉堂还是白大哥,又或者单单因为他们姓白?好吧,次数多了,展昭绝对相信,但凡这两人中的一个出现在大哥面前,大哥就算打不断他们的腿也会抽上几鞭子的。   想到这里,展昭再看白玉堂,就禁不住带了些歉疚和同情。   白玉堂搞不懂展昭这莫名其妙的同情是哪来的,但看着那双湿漉漉的亮闪闪的迷人心弦的眼睛。白玉堂觉得心头一软,脑袋一热,脱口而出,“猫儿,大哥让我们帮忙看一下云瑞。”   “什么条件?”展昭不动声色,这耗子什么鬼心思他会不懂!天大地大,谁能使唤得动他小白先生!   “一辆定制法拉利和限量布加迪。”白玉堂说到这里,唇角上扬,凑到展昭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展昭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一把推开白玉堂,气道:“不要脸,滚一边去。”   白玉堂心情大好的收拾餐桌,想起那猫儿泛红的耳尖,唇角的笑意越发浓厚了。其实,他也只是说说而已。这辈子,他只想爱一个人。   再说把白云瑞丢给自家弟弟的白锦堂,此时此刻,正坐在航行于十万高空的专机上。他正对着电脑处理文件,听见助手“哒哒”地跑过来,“总裁,那什么……”   “有话说,没话一边去。”   助手翻了翻白眼,道:“发现夫人的专机,好像是回国了。”   闻言,白锦堂向后靠在椅背上,思考片刻。白锦堂这人平时也挺不着四六的,许是白家的基因里带着些匪气。因此别看一个是商界奇才,一个是人民警察,但平时不拘小节浪荡不羁做事果决粗暴得比黑社会还黑。而一旦认真起来,白家的优势基因又凸显无疑。优雅、矜贵还带着些帝王似的威严。   白锦堂思考片刻,注意力又重新放在电脑上,道:“抓紧时间到目的地,吩咐他们备好□□。”   白锦堂的帝王之气瞬间坍塌,助手绝对相信自己不会听错,但是腿有些软是怎么回事!靠,老大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呢好吧!   听说白云瑞跑去了意大利,而白玉堂收到的白锦堂的指令,则是把白云瑞带出意大利走向美洲亚洲澳洲非洲爱哪哪儿去就是不许出现在欧洲。   对于自家大哥最近的家事儿,白玉堂略有耳闻,好吧,是知道的还挺多。明白大哥这是好不容易得了闲,赶着哄大嫂去了,至于白云瑞,绝对是这俩人之间的搅屎棍子。   对此,白云瑞并不承认,也不屑承认。   “玉堂,不能吧。云瑞那么小,怎么能这么说他?”展昭一边整理行李箱,听白玉堂念叨事情起因,听见他如此编排一小孩子,有些心疼白云瑞。   在这白家两兄弟的耳濡目染下,他几乎要站在白云瑞那边了。   “猫儿,你可不能向着小崽子。你现在心疼他,是因为你还没见过他。我以前混不混,他可比我还混。”   “玉堂,你。”展昭有些哭笑不得,让白玉堂说句自己不好听的话,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   “话虽这么说,但我并不觉得你那叫混。”展昭拉好拉链,起身把箱子扶起来掂了掂。尚未转身,就感觉到身后靠上一个人。   白玉堂把展昭圈在怀里,头埋在展昭颈间,撒娇似的晃了晃展昭,“猫儿,我爱你。”   当夜,别墅前的空地上响起引擎熄灭的声音时,白玉堂尚在梦中,迷迷糊糊地往旁边靠了靠,发现旁边的床铺是空的,并且被窝都凉了。白玉堂猛地睁开眼睛,见卧室里亮着一支昏黄的壁灯,温暖而柔和,到心口的石头又落了下去。他起身推开阳台的玻璃门,靠在栏杆上,看见不远处的草坪上,正停着一辆牧马人。   车旁没有人,大概是在车里吧。   直到展昭从车里出来,天都快亮了。似乎坐在车里的人很不开心,展昭有些无奈。其实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白玉堂并不能看清展昭的表情,但是没办法,谁让他自带雷达,而这雷达只能检测到关于展昭的一切。   听见脚步声,白玉堂回头,展昭穿着单薄的睡衣从外面走进卧室,夏日的夜晚带了些冷意,这冷意几乎浸透到展昭的头发上。   白玉堂笑:“出门也不多穿件衣服。”   展昭扫一眼白玉堂脚边的烟头,心下了然,这货大概看见他人不在,有些着急了吧。见展昭朝这边走开,白玉堂眉眼带笑,将烟头全部踩到脚底。   展昭冲白玉堂扯了扯嘴角,“哗啦”一声,合上推拉门,“什么时候没味道什么时候再进来。”   隔了一会,感觉到旁边的床铺往下陷了陷。然后是白玉堂略带犹疑的问道:“展大哥怎么来了,你不会扔下我走了吧?猫儿。”   “想什么呢。”展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我想他了,不让他跑让我跑吗?”   白玉堂躺下,拉好被子,默默地给展家哥哥点了个蜡。   “不过早知道要去,就不让他来了。”听着爱人越来越小声,白玉堂看一眼时间,翻个身,把展昭抱在怀里,重又睡去。   而此时此刻,尚在他国玩得开心玩得忘我的纨绔子弟富三代白小少爷并不知道他爹和他叔蓄谋了什么在等他!   叔叔去哪儿(中)   要说白家能治得住这小太子爷的,白玉堂还真能算上一个。白锦堂嘛,堂堂白氏老总,犯不上和小孩一般见识。至于那一位嘛,一大一小两位魔王捧在心上还来不及,哪里敢忤逆半分。   所以,也不怪白玉堂对白锦堂就像债主看欠债人似的,照小白先生的话说,“切,我一个棒槌一个枣的给他看孩子,功劳苦劳一个不能少!”   白玉堂揪着白云瑞回庄园的时候,展昭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打游戏。   眼看着被白玉堂揪回了家,白云瑞也不再挣扎,如同一只小喷火龙,气冲冲地换好鞋,气冲冲地冲向客厅,“你们兄弟俩丧心病狂虐待未成年,阎王,魔鬼,撒旦,诅咒你们!”   白玉堂抽了抽嘴角,心说你们父子俩闹脾气,关我什么事儿。我这躺枪躺的……大哥这基因,着实堪忧啊。白玉堂靠在玄关处,见展昭回头,递了个“看吧就是这么个混蛋小子”的无奈眼神。   展昭推了推黑框眼睛,把一支游戏手柄递到坐在沙发里生闷气的白云瑞面前。   “滚,别烦少爷我。”怒气爆表的小太子爷,压根不管谁是谁。   白玉堂皱眉,眼看那小子抬腿就向着游戏手柄踢去,反倒停下了欲上前的脚步,抱臂靠在原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自家猫儿什么段位自个门清的很。   “啊,骨……骨折了。”展昭一边用左手捂住被踢中的右手腕,一边痛得弯下腰去。   富三代白小少爷虽说是个纨绔的,但到底为人正直坦率。本就是自己迁怒他人,此刻似乎还对别人造成了生理上的伤害。白云瑞的怒火瞬间熄灭不少,想要去看一看对方的受伤情况,却又落不下脸来,一张稍显稚气却好看的脸涨得通红。   展昭感觉到一双在他身上游移不定的目光,于是忽然抬起头,笑得一脸无害,“你关心我啊?”   “谁,谁关……”被戳穿心事,白云瑞恼羞成怒地反驳,一转头瞧见一张温柔的笑脸,连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了,“关……关心你……”   白玉堂忍不住扶额,嗅到一股自己的猎物被他人盯上的危险。许是基因遗传,对某些特定的人,姓白的都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白玉堂走到客厅,大力揉了揉白云瑞的脑袋,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强势插入展昭和白云瑞之间。   白云瑞嫌弃地推开白玉堂的手,嫌弃地往一旁移了移,还一边拿眼睛瞟了瞟展昭。看见向来倨傲不可一世的自家二叔狗腿地拉起坐在地毯上的人,上下左右查看,就像自己真的下了十分力气会踢得那人重伤似的。耳濡目染多年的白小太子立刻明白了,不屑地转过头去,鼻子里哼出一声“切”,姓白的一个两个的全都“夫奴”。   “云瑞,你好,我叫展昭。”展昭躲开白玉堂的上下其手,越过一直努力想要将他遮挡住的大号白耗子,朝白云瑞伸出右手。   原本见白玉堂护食的架势,白玉瑞有些百无聊赖,现下听见展昭的名字,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直愣愣地盯着展昭,嗫喏了半天,脸倒是越来越红,最后忽然起身,朝着展昭喊了一句“对不起”。   白云瑞气震山河地喊完这三个字,就噔噔地上楼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展昭和恨铁不成钢一直憋笑的白玉堂。   展昭趴在白玉堂腿上,伸长脖子看消失在楼道处的白云瑞,半天没反应过来,于是戳戳白耗子,“怎么个情况,我有那么可怕吗?”   “没没没……”白玉堂连忙否认。   明显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而这白耗子竟然还装傻。展昭慢悠悠地从白玉堂身上离开,慢悠悠地靠在沙发里。不等开口,忽然一大片阴影笼罩了下来,接着是某人微凉中带着热情的吻。   白玉堂一手靠在沙发背上,一手贴在展昭的左脸颊,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一不小心看见这一幕的白云瑞,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了。他默默地退回房间,打消了出门的念头,决定睡上一觉,虽然不想承认,但似乎确实因为展昭的到来而有那么些安心。   白云瑞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隐约能闻到饭香味,这让他感觉很奇妙。自从他爹白锦堂踩了他爸的雷区,他爸一怒之下回了意大利,就再也没有过这样恬静的早晨了。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年,他爹和他爸却始终没有半点进展,两个人谁也不理谁,这种不安慢慢地滋生,几乎快让他扭曲了。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他爸有意地划分界限,也让他开始怨怼白锦堂。   “猫儿,看什么呢?”白玉堂把煎蛋放在餐桌上,见展昭坐在餐椅上对着楼梯发呆,觉得有些好笑。   “没,那什么,玉堂,大哥和大嫂吵架了?云瑞这是明摆着叛逆期耍小孩子脾气吧。”展昭一手托腮,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白玉堂边把烤好的面包装盘,边摇了摇头,自家猫儿真不愧是展家人!一贯温和,如此包容。就算他以前也够混的,但是云瑞这情况哪里是普通的耍小孩子脾气!叛逆期,叛逆到这种程度,该直接拿鞭子抽了。   “我觉得什么事情都有原因,找到原因就容易解决了,所以我这趟能不能见到大嫂?”展昭一旋身,反坐在椅子上,双手叠放在椅背上,一本正经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拿盘子的手一抖,背过身去拿果酱,天知道,他向来对展昭没什么抵抗力,然而某些事情他真得做不了主。   看白玉堂的反应,展昭就知道这次八成又泡汤了。虽然他和白玉堂从相识到相恋有几个年头了,但是白锦堂的事儿,他知之甚少。一方面是没那么八卦,一方面是没时间八卦。他和白玉堂经常住在警局不着家,而白锦堂又守着那么个财富帝国,更没机会兄友弟恭。   对于大嫂,他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白大哥成熟稳重又强势,作风凌厉又睿智,相貌也好家世也罢,怎么看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虽然偶尔匪气了些过于霸道了些,但是身在那样的位置又仿佛理所当然。   “猫儿,你在想什么。”   “在想大哥。”展昭回神,见白玉堂飞扬的眉眼间尽是不屑,于是无奈地坐好,“在想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震得住大哥,把大哥吃的死死的。所以……玉堂,你就跟我说说大嫂吧。”   “猫儿,大嫂会打死我的。”   “哦。”见展昭不再继续纠结,白玉堂有些不放心地坐到旁边,果然听见耳边传来阴森森地威胁,“玉堂,你就不怕我打死你吗?”   “……”   正要下楼的白云瑞转身就要往回走,被眼尖的白玉堂看见,大声喊道:“云瑞起来啦,快来尝尝二叔的爱心早餐。”   白云瑞一阵恶寒,不情不愿地数着台阶下楼。全程低着头不敢看展昭,偏还展昭各种殷勤地招呼他用餐。   察觉到白云瑞地刻意回避,展昭慢条斯理地咬着吐司片,想了想道:“云瑞,你在想什么。”   “二……二……啊。”白玉瑞被桌子下面伸出的一只脚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膝盖。   展昭拿起牛奶,一边喝一边左右看了看努力扯着笑脸的白云瑞和事不关己的白玉堂,道,“二什么?”   “二……二婶。”白云瑞咽了咽口水,知道这句话一出,展昭肯定不高兴,但是……他不想再被讨厌了。本来就因为姓白而被株连,现在再口不择言,以后大概是真得不用来意大利了。   “噗。”白玉堂被牛奶呛到,佩服地看了一眼白云瑞,默默赞道,好样的小子,保重。   看到白玉堂的同情目光,白云瑞是真得想哭了。   原本处于爆发边缘地展昭,瞧见白云瑞红通通的一双眼,忽然就软了几分,好吧,姓白的果然也是他克星。   在“二叔、二姨、二婶”等称呼间游移不定的白小太子,一个没留神,选了一个几乎最能让展昭跳脚的称呼,小喷火龙耷拉着脑袋,觉得自己绝对会被讨厌了。然而等了许久,都没见展昭发飙,甚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纨绔子弟富三代尚未成年的白小太子一边食不知味地咬着吐司,一边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白玉堂和展昭对视一眼,默契地领了各自的角色。白玉堂悄无声息地拿起餐盘,假装去拿食物,暂时躲进了厨房。他靠在流理台边,留神着外面的动静,说到底,云瑞还小,虽然大哥也心疼这唯一的儿子,但毕竟霸道了些,就算再宠,也取代不了母亲的位置。更何况,依大哥的性子,从一开始就不曾瞒着云瑞的出身。啧,大哥这家事,确实挺闹心。   偌大的别墅静悄悄,偶尔有一两声清脆的鸟鸣顺着阳光的痕迹闯进餐厅。展昭沉默地抽出纸巾放在白云瑞面前。白云瑞先是从无声,再到小声地啜泣,最后终于抽噎着说了一句“我……我想爸爸……呜呜呜……”   叔叔去哪儿(三)   展昭心下不忍,摸摸白云瑞的头,一向闪闪发光的少年此刻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单手托腮,沉吟片刻,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许是展昭温润的气场,让白云瑞感到一丝温暖。接下来的时间,展昭去哪儿,白云瑞就跟去哪儿。白玉堂抱臂坐在沙发里,虽然是在看电视,但是心里很烦躁。他看着在展昭身后跟进跟出的白云瑞,有那么些气闷。就像是自己的位置被别人占了,而那猫儿还一脸温柔宠溺时不时和白云瑞聊上几句。原本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白云瑞就立刻一副腼腆羞涩的青春期少年样,明明个头都快赶上展昭了。   “啧。”察觉到这一层面的白玉堂很快又陷入了沉思,如果说白云瑞占了自己的位置,那么也就是说以往牛皮糖似的跟在展昭身后的人就是自己了?白玉堂扶额,是有那么些没出息啊。   白云瑞正坐在餐桌旁,心情愉快地吃着展昭切好的水果盘,兴致勃勃的和在厨房收拾东西的展昭聊天。   五月末的罗马天气凉爽,落地窗外一片微风轻摇的树叶看得人心情愉快。这座庄园是白锦堂的产业,常年有管家打理。白玉堂自从和展昭在一起后,越发不喜欢被人打扰,于是在来之前,管家和佣人就被通知放假几日。   静悄悄的上午时分,静谧的温馨空间。白玉堂伸伸懒腰,坐到白云瑞对面,敲了敲白色桌面。   原本一脸满足表情地白云瑞端着果盘往侧边坐了坐。白玉堂前倾身体,仗着胳臂长,去抢白云瑞面前的果盘。   “和小孩子抢,你不脸红吗?”白云瑞忙双手圈住果盘,瞪着眼睛反击。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白玉堂顺手拿起一支小巧的银色叉子,百无聊赖地戳进一块菠萝梅中,面无表情地答道:“脸红脸红。”   “二叔,你很闲吗,无聊地话去自个找乐子好吗?”   “你叔我现在全部的乐子都在猫儿身上。”白玉堂说的一脸坦然,丝毫不在乎白云瑞的鄙视,继续道:“所以,你,不许侵占我的领地!”   白云瑞嫌弃地看着自家二叔把一块苹果戳成筛子,瞧这话说的,不要脸的程度和大白有一拼了,“你们姓白的真讨厌!小气,黏人!”   “哟,敢情你姓黑啊。”   “你才姓黑,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在意大利的乐子。”   “呵呵,你二叔早就报备过了的,你以为呢小崽子。”   展昭一出厨房门,就看到白家两叔侄叽叽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许是听到他来,又都默契地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但那剑拔弩张的氛围久久挥散不去。他心照不宣地走到餐桌旁坐下来,道:“云瑞,今天你想去哪儿,叔叔可以陪你。”   “真的吗?”白云瑞兴奋地睁着一双大眼,热切地盯着展昭。   少年的眼中澄澈地犹如一汪海,就算纨绔、倨傲、沉迷声色,也是这小半年里发生的事情。展昭被那笑容软化了,他摸摸白云瑞的头,道:“叔叔说话算数,你想去哪儿?”   “那小昭叔叔陪我去游乐园好吗?”   “噗。”假装镇定地白玉堂被口水呛到,他看着自家小狼崽子此刻化身成小型犬,装可怜扮无辜,也不知这招是跟谁学的。偏偏某人还心软得一塌糊涂,但凡有人表现出柔软的一面,就绝不吝啬温润好看的笑容。   白云瑞不屑地瞄一眼白玉堂,拉着展昭去收拾东西。展昭回头看一眼白玉堂,“你不去?”   “去,怎么可能不去。”白玉堂追上去,一把揽住展昭的肩,把人圈在怀里。一旁的白云瑞也不甘示弱,抱着展昭的胳臂不撒手。   三人到了游乐场才发现,许是六一儿童节即将到来,整个游乐场人声鼎沸,到处是一同出游的三口之家。白云瑞看看一旁的展昭和白玉堂,有些尴尬地压低帽檐,同时又有些郁闷。他爹和他爸从来没陪他来过游乐场。更何况小时候,学校里的亲子活动,陪在他身边的都是管家或者他爸他爹的某一位助理。   白云瑞继承了他爹的好身材,简简单单地浅色牛仔裤,白色T恤,带了一顶浅色圆边牛仔帽。看起来英俊又有着少年特有的清俊。展昭落后一步,把针织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臂,戳戳身旁的白玉堂,“咳。”   白玉堂见展昭给他使眼色,示意他看前方有些孤寂的白云瑞。白玉堂叹口气,拉住展昭,帮他把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系上,道:“大哥以前也许是狼也许是狮子,但遇见大嫂之后,他也和大嫂一样成为了困兽。他是心甘情愿走进大嫂的牢笼,但是困住大嫂的笼子,却和大哥无关。大哥做事向来有后路,云瑞是他对白家的交待,也是将大嫂逼到了绝路。”   白锦堂从不觉得他和朗晨之间是一笔烂账,就算吵吵闹闹纠纠缠缠这么多年,也从不容许身边的人说一句“孽缘”。哪怕曾经朗晨拿鞭子抽过他,枪支走火伤过他,也决不允许别人说一句置喙这段感情的话。他爱朗晨,但却无能为力。朗晨如同一头困兽,他白锦堂拥有那么多,权利、金钱,却独独对这件事无能为力。他甚至在想,如果困住朗晨的那支笼子属于他白锦堂多好。   他始终记得很多年前,两人年轻气盛的。他步步紧逼,逼得朗晨无处可逃。而白云瑞,则是把朗晨送到他身边的最后一把推力。   “如果不是你,这世上不会有白云瑞。”白锦堂始终记得,如此对朗晨说的时候。朗晨气红了一双眼,恨不得拿枪在他的太阳穴开出一朵花来。但他毫不收敛,继续漫不经心地增加砝码,“如果没有你,这世上也不会再有白云瑞。”   他清楚地看到朗晨从气急而发抖,到怒极反笑,最后平静下来,面无表情道:“锦堂,你这么狠,不混黑道真是可惜了。”冷情冷心到连自己的亲人都能拿来当砝码。   亲人?白锦堂不管不顾地把朗晨箍在怀里,默默地叹口气,他是商人,做什么事儿都会衡量个利弊。在这世上摸爬滚打,他喜欢用脑子思考大过用感情做选择。   那个时候,白云瑞六岁,离开代孕妈妈的肚子后,就和管家佣人们生活在一起,而对白锦堂来说,白云瑞不过是身上掉下来的一个细胞。   那一年,是白锦堂和朗晨相识的第七年。   展昭坐在长椅上,想着白玉堂的话,他不是傻子,有些事情虽没有确认,但不代表他一无所知。他不是个喜欢探听别人隐私的人,对于狗血的善意的隐瞒,也从不会动怒,因为他知道但凡选择隐瞒必有无能为力,他人已经如此痛苦,又何必再在那颗不安的心上划下一刀。   “小昭叔叔,陪我去坐摩天轮吧。”   听见白云瑞如此说,展昭回神,笑道“好啊”。   当白玉堂买回爆米花和冷饮回到长椅的时候,展昭和白云瑞已经没了踪影,他四处张望一番,晴天朗日,人影憧憧,喧嚣的人声、悦耳的音乐,却没有展昭两人的影子。正在着急,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他打开,看到一条安静的信息躺在收件箱里——玉堂,我陪云瑞去坐摩天轮。   白锦堂已经来到意大利三天了,除了第一天自作主张地强行开锁进了朗晨的门,后被抽出来后,再没见过朗晨了。白锦堂有些焦躁,没在一起前,他和朗晨什么阵仗没闹过,在一起后,对朗晨,从没说过个“不”字,几乎是捧在心尖上。他白锦堂早就知道,他爱上的是什么人。从不奢望朗晨会如小绵羊一般依附于他。   车载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一首意大利流行歌曲,朗晨揉揉眉心,他十岁来到罗马,从一个孤儿做到万人之上的位置。十八岁遇见白锦堂,这条铺满荆棘的黑暗之路才稍稍有了不同。   白锦堂强势而霸道,硬生生地将他规划好的人生计划好的喋血之路撕出了一道口子。人生由不得选择,如果没有白锦堂,朗晨想,他大概早就解脱了。   白锦堂没想到朗晨会主动找他。朗晨熟门熟路地坐在客厅里,看白锦堂走向酒柜,道:“别忙了,坐下来,我们聊一聊。”   白锦堂不置可否,欣然坐在朗晨对面,对这样的场景他早有准备。   对面的男人向来是一身正装,就算在家里,也是妥帖地穿着衬衫,领口和袖子扣得整整齐齐。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气势逼人,有着帝王般的冷冽与从容。然而在过去的许多岁月里,在朗晨面前的白锦堂犹如温驯的狼犬,强势而温柔,偶尔也像无赖流氓。   朗晨沉默,白锦堂也不言语。对面的人是他怎么都瞧不够的,明明是黑道风云人物,翻云覆手间就可左右一场腥风血雨,但却有着最柔软的短发。摸在手里,绵软得像只毛绒绒的宠物。朗晨漂亮,漂亮得不适合和一群手握刀枪的硬汉混在一起。但那飞扬的眉眼、上扬的神采,一双秀颀的手握住的手段与枪子,又不得不令人甘愿臣服。   白锦堂是个自律的人,只喜欢控制不喜欢被控制。但却不讨厌被朗晨左右,因为他心中的一汪湖水足以包容朗晨的全部。   “锦堂,我累了。”朗晨闭上眼睛,靠在沙发软枕上。两人都是快到不惑之年的人了,难不成真的要纠缠一生,所以,“分手吧。”   “你确实累了,先好好睡一觉。”白锦堂说完,起身,打算去浴室放洗澡水。   “锦堂,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放手?”朗晨的音色清清冷冷的,听起来有十二分的冷静和疏离。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去睡客房。”   白锦堂轻描淡写的态度,让朗晨皱眉。他似乎动了气,坐直身体,一字一句道:“白锦堂,我们分手了。”   白锦堂叹口气。朗晨微蹙的眉心,却让那张清丽的脸愈发生动。他走到朗晨面前,弯腰,一手扣住朗晨的下巴,道:“小晨,你怎么还是学不乖呢?”   朗晨来不及躲开,白锦堂手上用了力,看起来极暧昧的动作却让他心下一冷。白锦堂此刻的眼神和气场陌生而又熟悉,出于人类遇到危险的本能,朗晨开始挣扎。   朗晨的惊诧和惧色,白锦堂看在眼里。他爱朗晨,爱到朗晨要他的命,他都不会眨眼。但唯一的底线,是绝不容许对方离开。   白锦堂手上力道松了松。朗晨迅速起身,还来不及迈出一步,又被身后的力道拉了回去。这一下,正好落在了白锦堂的怀里。   朗晨挣了挣,奈何体型上的些许差距,还是让他心有余力不足。他索性停止挣扎,闭上眼睛,不听不看。   这样孩子气的动作,白锦堂有些好笑。他贴在朗晨耳边,压低声音,道:“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见。我虽然不想我们之间再有不好的体验,但是别再试图试探我的底线。”   许是白锦堂的话,让朗晨想起了一些往事。他不禁僵直了背脊。房内静悄悄的,窗外似乎有海风。朗晨被箍在白锦堂怀里,渐渐放松下来,语气有些疲惫:“锦堂,为什么是我?”   “有些话我不说你也懂,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带你走,如果带不走,我就陪你一起。”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你一个人行走于黑暗。   白锦堂轻咬朗晨的耳垂,扯掉对方的领带,复又去解衬衫领口。明目张胆的动作再明显不过,但是这样的举动如同导火线,再次令朗晨激动起来,挣扎得比先前还要剧烈。   察觉到对方的抵死相抗,白锦堂动了怒,两人就在宽大的沙发上动起手来。毕竟有着不凡出身,朗晨发起狠来,不是别人轻易能招架得住的。   “白锦堂,你放开我,你混蛋,你特么的发情去找女人。”   几个来回下来,两人都有些狼狈,衣服被扯得凌乱。但朗晨还是没占到好处,连双手都被白锦堂用刚才扯下的领带缚住了。   白锦堂坐到茶几上,点了一支烟平复剧烈运动后的情绪。他透过烟圈看此刻躺在沙发上努力挣动手腕的朗晨,严谨的西装早已被扯皱,蓝色衬衫的扣子崩开了两颗,此刻领口微敞,露出诱人的锁骨。这样的朗晨,让人有施虐的欲望。更何况那□□扬的眉眼满是委屈和愤怒地盯着他,但拒绝和戒备,让他有些气闷。   “接着闹。”白锦堂伸手把烟灰掸在烟灰缸里,语气有些冷。   “混蛋白锦堂,有本事让老子上你,我特么的在你身下觉得恶心。发情的种马……”   “啧,”没错,朗晨骂人其实并没什么新鲜词汇,翻来覆去就这几个。平时对着手下和敌对者,也一贯优雅,从不说半句污言秽语。白锦堂烦躁地猛吸一口烟,心说,老子发情也是看人的好吗。   “我和白露没关系。”   “滚。”   “我没想过给云瑞找什么后妈。”   “你给我滚。白锦堂你听好了,我们之间完了,我不喜欢你,从来没有过!你爱找谁找谁,别再来找我。就算没有什么白露,我和你也不可能继续走下……”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白锦堂原没什么心情去接,但对方锲而不舍。他走到电视柜旁,才拿起手机,铃声却消失了。接着是另一种铃声传来。   朗晨有些急躁,手机在衣兜里,手腕又被绑着。正在和领带较劲,一道阴影压了过来,白锦堂拿出手机,帮朗晨接通,放在朗晨耳边,“哥,我大哥和你在一起吗?快来游乐场,云瑞和小昭上摩天轮了。”   “艹,你们白家全是祸害。”电话挂断,朗晨努力调整成坐姿。   白锦堂自然听到了白玉堂的声音,朗晨看他一眼,不见半分着急,心头的火气又蹭蹭地上来了,“老子作死,儿子也不省心,给我解开。”   叔叔去哪儿(完)   白玉堂没有告诉展昭的是,白锦堂从不讳言白云瑞是为什么而出生。因此,懂事起,白云瑞就知道他爹只是把他当做给白家的交待,甚至是迫使他爸妥协的筹码。他看着缓缓上升的摩天轮,他不知道展昭和白云瑞在哪一间格子里。   白云瑞的人生介于明媚和黑暗之间,一个爹是富商,一个爸是黑手党。恐高症的来源,大概是很多年前了,是被用来威胁白锦堂还是朗晨的,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没有带着爱出生的孩子,却要担负两种身份带来的风云诡谲。   白云瑞在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失落和怨恨。少年的头发软软的,他的脚下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他的身后是辽阔悠远的天空。展昭坐在他的对面,除了静静地聆听,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因为安慰对他来说是多余的。   “他们其实不知道,我早就不恐高了。”白云瑞靠在座位上,久久地凝视远方,似叹息般,“毕竟我姓白,是我爹和我爸的儿子。”   展昭闻言,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忍不住笑了。白云瑞其实比谁都明白,身份给了少年优越的地位,而环境迫使他比其他同龄孩子更早熟。   “有段时间,我没事就来偷偷地坐摩天轮。一开始,害怕得要死,但是想起我爸,”白云瑞趴在护栏边,看着远方,说道这里忽然笑了,很开心很孩子气的笑意:“基本没给过大白好脸色的我爸,却很温柔很温柔地关心我。在大白那受了委屈,只要我爸出马,大白立刻就蔫了哈哈哈,昭叔,你别看我爹在外面拽得二五八万的,在我爸那里还不是乖得跟小媳妇似的哈哈哈。”也许是觉得好笑,也许是在现在看来,那些细节都是温馨的。白云瑞有些激动,他摸摸眼角的泪花子,还不忘辩驳,“昭叔,我这是激动的生理盐水。其实我挺喜欢摩天轮的,恐高害怕的时候,它总能让我冷静下来,因为担心一激动,格子晃动起来会掉下去啊。”   展昭索性也趴在护栏边,听白云瑞或开心或惆怅的情绪,前方从蓝色的天空、辽阔的远方渐渐变成了高耸的建筑、喧闹的人群。   “昭叔,其实我觉得我很幸福,我不恨大白,也不怨我爸,我很爱他们。只是比较失落,就算我爸离开我爹,他也不能不要我啊。”   白云瑞说完这句话,恰好有工作人员走来打开门。展昭来不及说什么,白云瑞就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早已等候在出口处的白玉堂一看见展昭两人的身影,立刻迎上去,看一眼安然无恙的白云瑞。转头用眼神询问展昭,这什么情况。   明显感情升温的两人根本顾不上搭理白玉堂,展昭一拍白云瑞的肩膀,示意奔向下个目标。   “喂喂,你们俩等等我,这都什么情况,爷被当苦力就算了还敢无视我!”白玉堂一边不满地抱怨,一边抱着冷饮零食追了上去。   摩天轮之后,三人玩了一把过山车彻底嗨了。   “不行了不行了,”白云瑞手撑膝盖,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大口地喘气。白玉堂他们俩简直就是不人!“二叔你体力好也就算了,为什么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昭叔也这么强。”   白云瑞有些不满,好歹自己也是青春正少年,凭什么这俩三十多岁的大叔在游乐场玩了大半天,还这么神采奕奕。   “噗,”白玉堂有些幸灾乐祸,捏捏展昭的胳膊,“我说猫儿,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都这么认为的,所以咱俩的角色分配没有问题!”趁早打消反攻念头。   知道这耗子又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展昭瞪一眼白玉堂,坐到白云瑞旁边,敲敲略酸的腿。白玉堂是位精力旺盛的,别说在警校就连刑侦系统内部都难逢敌手。可偏偏有那么一位,几乎是他的克星,这是整个警界都盖章确认过的。如果不是两人的各项比赛成绩在警校纪录榜上高挂,大概所有人都会被展昭温润斯文的外表所欺骗。   三人正坐在长椅上喝喝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依白玉堂和展昭的警觉,明显感觉到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还没等两人做出反应,那股冷冽的强势的带着愤怒的肃杀之气已经由远及近。白玉堂忙起身,看着穿越人群奔向他们三人的黑色西装们,啧,他和猫儿这体质真是走哪都腥风血雨。   来者人数不多,也就五六位,沉默而训练有素,快要走到他们面前时,反而放慢了脚步,似乎也没想打扰他们。白玉堂和展昭对视一眼,见那猫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忍不住想扶额。他重又气定神闲地坐下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兴师动众惹人注目,多半来头不小。就算来头再大,在大嫂的地盘上,还能翻出花来。更何况,白玉堂早瞄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盯着脚尖,想着等一下是跑路好呢还是跑路好呢。原本大哥的家事,他向来是前排围观的。但是,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自家猫儿发起飙来,遭殃的是他好吗?   外人看起来温柔温润温和的猫儿,学起“株连”这一手毫不手软的好吗!   朗晨走到白玉堂三人面前,一张清丽的脸,一双好看的眼,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眸中的犀利神色令白云瑞如芒在背。大半年了,终于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爸,白云瑞这会到有闲心了,他瞥一眼朗晨,又瞄一眼展昭,大脑开始对比计算。这俩人气质千差万别,一个冷而夺目,一个温而清雅,说不上谁更好看,相似的眉眼间却有相同的安宁味道。让人想要靠近和依赖。   “回家。”朗晨这句话是对着展昭说的。   白玉堂连忙瞅一眼展昭,见那猫儿微笑着的表情,和坦然起身的动作,心下有些发毛。再看白云瑞,他爸带着他昭叔走,难道还是不要他?眼看这俩人背对着自己要离开了,他急得都快哭了,怨念地瞪一眼大白:都是你都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锦堂望天,你爹我刚刚差点又禽兽了,现在可不敢招惹你爸。   白云瑞耷拉着脑袋低下头,片刻后,眼前多了一双鞋子。他抬头,看见朗晨折返,不知是高兴还是委屈,红通通的眼睛有泪花子在打转,。   “小子能耐了?闹够了。”朗晨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下一秒,白玉堂就看到混世魔王的自家侄子被朗晨揪着耳朵离开了长椅。   一身烟灰色西装的朗晨右手揪着白云瑞,左手边跟着展昭,两大一小就这么离开了白玉堂的视线。   白玉堂问不知何时坐在旁边的白锦堂,“人都走了,你还有闲心坐这?”   “你不也一样。”白锦堂招招手,跟在一旁的人走上来拿出烟和打火机。   白玉堂不客气地抢过来,忙吸了一口定定神,道:“总觉得后背有些凉。”   白锦堂在烟雾中看一眼自家弟弟,心说“你终于知道哥平时都过得什么日子了”。   “我说大哥,你不会也是怕大嫂吧?”   白锦堂用夹着烟的手指掸了掸,烟灰落在铺在一边的纸巾上,不屑:“那不叫怕,是爱。小孩子不懂,你不走?”   白锦堂起身,白玉堂忙跟上,笑话,他家猫儿可还在大嫂手上!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朗晨接到白玉堂的电话,和白锦堂赶到游乐场,吩咐手下四处去找,两人则在摩天轮处等了一圈,下来的人里始终不见展昭和白云瑞。别说朗晨焦躁,就连白锦堂也有些撑不住了。好在听到手下汇报,在别处看见他们三人。   平时,朗晨并不回大宅,那里人多。往日和展昭的接触都极为低调,这次这么兴师动众的,他和展昭并排坐在后座,有些疲累地揉揉眉心。   司机一路把车开到朗晨的私人公寓。展昭和白云瑞乖乖地跟在朗晨身后。   如果邻居不是白锦堂,朗晨或许会更开心。   住所的地理位置贵在清幽,低调而精致。装修风格上也不似另几处房产,打满了古罗马的传统烙印。这处公寓简约而温馨,更像一个家。   朗晨进门,边脱西装外套边解领带,他坐到沙发里,看一眼白云瑞和展昭。展昭两人对视一眼,乖乖地坐到朗晨对面。   三人谁都没有开口。朗晨在沉默而略显凝重的时间里,看似草率却又郑重的做好了决定,颇有些宿命的意味。   “云瑞,你去休息。”   白云瑞闻言,看见朗晨有些疲累,到嘴的话又闷闷不乐地咽回去。展昭暗地里戳戳白云瑞的胳臂,示意他稍安勿躁无需担心。白云瑞又觉得昭叔不会骗人,而且一定会帮自己的,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房间。   公寓不算很大也并不拥挤,倒是和朗晨的身份有些不配了。虽然简约,但展昭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和不安,展昭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前倾身体去拿桌上的茶杯。手才触到凉凉的玻璃杯,朗晨就在此时开了口。   “你要问什么?”   展昭听得出这话语中的疲惫,哪怕早已察觉一二,但还是有些愤懑。这气恼并非来源于身边人的欺骗,更多的是气他们把他排除在漩涡之外。   “意大利第一黑手党少当家朗晨,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你知道我的身份。”就算面对自己的弟弟,朗晨也一如既往的镇静。而在此情此景里,反倒有些冷漠了。   这句话对展昭来说,犹如一盆冷水,将他想说的话想要表达的愤怒通通塞回了肚子里。是啊,人活在这个世上,本身就是麻烦不断。更何况很多时候,还要受身份等诸多一因素的桎梏。   展昭向来不好咄咄逼人,更别说是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了。他有些泄气地躺靠在沙发里,道:“好,可是以前是以前,那以后呢?”   “以后啊,”朗晨起身,边走向浴室边道,“所以我没有打断姓白的腿,没有把你送回国。”   展昭微一挑眉。朗晨回身,倚靠在门边,素来充满杀伐果断之气的眉间忽而变得柔和,清浅的如同春风拂柳,他接过展昭递来的目光,笑道:“有那么一个人在,虽有些聒噪不清静,但……还不算坏。”   还不算坏,大概就是好了吧。   对于朗晨这样一个自小经历家庭变故背负仇恨又被养在狼窝里的人,他白锦堂还能要求什么呢。他的爱人原本就同冷月,是他千方百计地靠近他,等接近了倒影,却又不甘心地想要要求更多。   “上去吗?”白家兄弟在停车场多时了,关掉展昭的电话,白玉堂问一直抽烟的白锦堂。   白玉堂打开车窗,不停地向外扇风。白锦堂有种被嫌弃的错觉,“就这么招人嫌。”   “不是,我等下和猫儿得回去。”   “行了,把你家小猫儿麻溜地接走,云瑞也拎走。”白锦堂下车,走了两步又有些踌躇地停下,待白玉堂走到跟前,道,“你朗晨哥大半年不理我,难道真不是吃醋?”   想到这里白锦堂忍不住有些心灰意冷。   “吃醋?你的?”白玉堂翻翻白眼,“哥,不是我说,照我嫂哦不,朗晨哥的性子,大概没有吃醋这么一说,只有活的不耐烦和找死两种说法。”   瞥一眼闷闷不乐的白锦堂,白玉堂心想大哥毕竟是财主,而且是个极其聪明的财主,逗得多了得不偿失。   “大哥,不是我说,朗晨哥如果真得不喜欢你,能放任你三天两头到他面前找抽?应该就是一种因为喜欢不舍得剁了你而这明显违背他一贯作风,因此产生的矛盾心理吧。猫儿研究人的心理比较多,我回头帮你问问。”   “不用了。”   “什么?”   “你现在就挺找抽的。”   “……”   初雪(完)   初雪   甲午年二月,开封初雪。   龙图阁大学士包拯卸任,公孙策、展昭等旧部属意同去。   这是众人离开的前一天。   展昭坐在窗前,反复擦拭手中的巨阙。这把名剑自少年时就伴他身边,共经寒来暑往,共历浴血奋战。本就不是喜战之人,如今就要离去,怕是拔剑的机会就更少了吧。   烛火轻晃,一把飞刀破空而来,乍一□□墙壁中,尾端还“扑棱棱”地带着颤动。展昭倒也不急,哪怕这飞刀堪堪擦过他面前,却也丝毫未被惊扰到。依旧静如温玉似的细细擦拭手中一柄长剑,古朴的冷兵器在那双略带薄茧的手中竟带了些宁静之气。如同它的主人,安静、忠诚,风华尽数藏在内里。   刀是一把好刀,非上乘锻造工艺,非锋利无匹,小而精致,尖与刃,手柄与装饰,漂亮而华美,更似贵族少年闲来无事的玩物。算不上价值不菲,却也不是寻常人拿得出的手笔。说是绣花枕头,用来杀人却绰绰有余。   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染尽风流。   指尖甫一触到刀柄,展昭忍不住微蹙眉心,继而哑然失笑。这刀怪道出众,原是多年前某人赠予。后历种种,非己所愿。倒是那人一贯任性,赠出的东西又坦荡荡地要了回去。   展昭自小练剑,性子也和那剑一样,处处皆君子。白玉堂用刀,少年意气来去自如。就连送人礼物,也要随了自己的喜好,一柄亲手打造的精致短刀,长约寸许,用心之处在于拿了上好和田玉做刀柄。就算是刀,也有温润之处。这话白玉堂自然不屑出口,倒是展昭心思通透,只觉得那耗子甚是可爱。   后来两人起了争执,白玉堂气恼,要收回这刀。展昭知白玉堂爱憎分明、宁为玉碎的性子,以为这刀回了他手里,定是要毁掉的。哪曾想,现下竟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开封府的夜,寂静无声的街,展昭不知走过多少遍。自母亲死后,便长居开封,他从未想过,剑还握得起时,却要远走。都说江湖之人,四海为家。但在一处住久了,也不免生出几分眷念几分留恋。   临近汴河,渐闻丝竹之声。原本红袖添香热闹非凡的画舫大半止了声息,只余几盏照明的宫灯。汴河深处,尚有一艘,在黑暗的河流上,亮着光,红彤彤的,似是离人归来时,执着于路尽头的等待。又似天与地吞没万物时,傲视而独立的坚守。   “展爷,五爷派小的来接您。”等候多时的白福乍一看见展昭,忙撑着桨固定住乌篷小舟。   展昭反握巨阙背在身后,闻言,抬脚一跳,稳稳地立于船头。白福边划船,边看着站在前方的展昭,觉得几年未见,这展大人似乎越来越瘦了,如同初见时。倒是自家主子在开封的那几年,展大人珠圆玉润得真真像极了猫儿。   “玉……”   深冬的夜极冷极沉,汴河之上,更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白福跟着白玉堂久了,竟也不知什么是怕。一艘冷风之中毫无分量的乌篷小船,就这么在天与地之间,向远处行去。   白福只管着划船,似是听见展昭吐出一个字来,他听得清楚,却又不知为何,展大人欲言又止,将“玉堂”两个字咽了回去,转而是句客套生疏的“白五爷”。   他问的是,“白五爷来汴京几日了?”   “昨个听说包大人的事后,五爷赶了一夜的路,今早到得开封。”可苦了白福,一路上光是在驿站安排良驹,就费了不少功夫。以前五爷是乖张了些,但好歹喜怒哀乐是即刻就发的,哪像现在,有了心思,全凭下人来猜。琢磨对了还好,稍有差池,单那锐利的眼神,就足以让人吓破了胆。若一不小心,再惹了他,少则一顿鞭子,多则……啧啧,不提也罢。   “可曾见过包大人了?”   “见过。”   听到白福肯定的回答后,展昭悬着的一颗心,逐渐落于实处。知五鼠是重义的人,见过包大人,定也被安抚过了,倒省了自己在某些问题上和那耗子纠缠起来。   “展爷,到了,五爷在船上等您,小的在远处伺候。”   “多谢。”展昭跳上画舫。直到白福撑着船消失在黑暗之中,这才转身进了舱内。   “吱呀”一声,展昭推开房门,舱内燃着暖炉,炉上温着一壶酒,微微的酒香溢满舱室。清润的似有香气,大概是陷空岛卢大嫂的桂花酿吧。   白玉堂披着狐裘大氅,闭目斜倚在软榻上。榻上铺了一层看起来柔软温暖的虎皮床褥。尚有一方小桌,桌上摆了两只酒盏。   展昭不扰白玉堂小憩,径自倒了一杯酒,跳上半开的琉璃窗棱,见画舫四周的纱幔在深夜里起舞。   不由笑那耗子,既然怕冷,却还风流地半开着窗,偏要些恣意豪气。   半杯酒下肚,展昭只觉唇齿间是久违的味道,白玉堂走后,陷空岛的桂花酿就再未尝过。一杯酒下肚,从胃里开始,融融的暖意蔓延四肢。而纱幔外的黑暗世界,忽然下起了雪。   这感觉很奇妙,天地之间,有如此存身之处,冷夜之中,有如此温暖之地,黑暗里,有此光明。就像身处世外桃源。   展昭放下酒盏,抱着剑,下巴搁在剑柄上。望着由小到大的雪花,纷纷扬扬,从黑暗中来隐入黑暗中去。   一阵风吹来,遮寒的纱幔吹至眼前。冷风乍一入侵,展昭不禁打了个寒颤。恰在此,一个暖洋洋的胸膛自身后贴来,白玉堂展开大氅,将展昭连同巨阙都抱在了怀里。察觉那猫儿僵直的身体,白玉堂心头一酸,扯着大氅的狐毛领子,伸手盖住展昭的眼睛。   展昭不能视物,却藏于温暖之中。沾着寒意的僵直身子,逐渐回暖而放松。   黑暗凌厉中,有此暖意,霎是动人。   这样静谧的时刻不知过了多久,千日时光来了又去,仿佛隔了万重山,又仿佛只有一尺的距离,踏前一步,便能得见彼此容貌。   雪花纷纷扬扬,寒风冷冽刺骨。官服的衣摆在风中上下翻飞,展昭动了动身体,伸手去推白玉堂覆盖住他眼睛的手掌。   手方一触及,白玉堂就闪身向后。展昭有些尴尬,觉得那耗子像是躲瘟疫般。就这样瞪了会雪,这才叹口气,回了舱内,关上琉璃窗。   白玉堂坐回榻上,原本温着的酒正放在桌上。他一边倒酒,一边讽道:“怎么,展大人舍不得这身官皮。”   “食君之禄奉君之事,今晚最后一天,未来得及换下。”展昭也不恼,放下巨阙,走到榻前,盘腿坐下。   “展大人君子德行,上对官家忠心耿耿,下对百姓有求必应。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展大人可否应允?”   白玉堂一张口,就带了十二分的冷嘲。   展昭知他向来不饶人,也知他心里有气。只是……彼时,他也气,气白玉堂明知他意,却偏偏要他做个两难的选择,外人说他贪图富贵贪享虚名,白玉堂竟也要拿这话架着他的脖子,要他忠义二取一。后来消了气,知这耗子是心疼他,心疼他总要无端端地卷入政治漩涡中。   于君,他是危难之中的先锋与弃子。于民,他是立在水火前的铜墙铁壁。   “展昭,我不懂你的君子之道,也不想懂。若是黑心的官,白爷只管一刀砍下去,若是昏庸的君,白爷的刀更不会惧怕分毫。”说这话时的白玉堂尚穿着带刀护卫的朝服,只是自那之后,朝服埋于灰尘之中。   “不做这官,白爷亦能给你一个清明之地。”   白玉堂没有带走展昭,也没有带走情谊,“猫鼠之争”的最终结局,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决裂。白玉堂未再到过开封,贪官污吏再不敢踏足江浙之地,只因有个罗刹似的锦毛鼠守着那方天地。而展昭再未入过陷空岛。   展昭早消了气,每次听闻白玉堂又整了哪个贪官,吓了哪家小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也许相忘江湖,心亦平静。然而再次相见,他低估了白玉堂,这耗子竟然还在生他的气。   “白五爷,若是找展某打架,那么抱歉,展某失陪了。”展昭起身要走。   白玉堂更加气恼,一听说开封府出了变故,包大人直谏被有心人挑唆,官家失了面子骑虎难下,听传闻,这次竟是直接赏了宅院让包大人回乡养老。开封府上下齐心,那猫儿跟着包大人十数载,还不知会如何。他着急火燎一刻不停地赶来开封,见了面,这猫儿连句服软的话都没有。   “展昭!”偏这猫儿,让人捧着不是冷着也不是。白玉堂起身,一双凤眼几乎瞪出了血,冷声道:“展昭,你今天若是出了这门,你我之间犹如此刀。”   “啪啪”两声,一柄断刀落在展昭脚下,展昭瞧得清楚,是了,那把玉做刀柄的短刀本是两个。他和白玉堂一人一个,现下,一个回到了自己手里,一个断在自己脚下。他俯身,捡起短刀的手顿了顿,从袖中抽出完好的那把,放在断刀旁,道:“玉堂,这辈子是展昭负你!你骄傲恣意,但我却奢望你敛了一身性子,和我立于朝堂。做知己,何等快意。做情人……反倒乱了方寸。若是惺惺相惜,本就不该互相勉强。”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白玉堂忽然就释然了,有些想笑,多年如同漫步于虚幻的心跳重又踏实了。亏他一个是展南侠,一个是锦毛鼠,竟也被爱情迷了眼。   “猫儿,陪我喝杯酒,都不成了吗?”   那白耗子敛了怒意,展昭也不是好斗之人,回身,见白玉堂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处,一双勾人的凤眼正笑意盈盈地瞅着他。   这神色熟悉而遥远,就像很多年前,每每如此的白玉堂,看起来是那么的情真意切。展昭起先不明,后又躲避,等被白玉堂温水青蛙似的吃干抹净后,竟也在白玉堂情深似海的眼神中学会了淡定和揶揄。   白玉堂仰头喝掉一杯酒,重又斟满,郑重其事地递给展昭。展昭站在前方,回头找自己的酒杯,那酒盏正安安静静地斜躺在地上。想起刚才被白玉堂抱了个满怀,许是被谁的衣袂扫了下去吧。   白玉堂顺着目光看见酒盏,回头看到展昭慢慢红起的耳尖。愈燃愈热的炉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令人有些口干舌燥。   展昭不动声色地接过白玉堂递来的酒盏,一饮而尽。展昭仰起的颈项细而优美,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举起的手臂,伸展的姿势越发衬得细腰惑人。   等到酒饮尽,展昭弯腰把酒杯放在方桌上,却被白玉堂扣住了手腕。展昭蹙眉,才要戒备,就被白玉堂眼疾手快地拉入怀中,一张方桌连带着酒壶被扫落在地上。   酒洒了一地,氲湿了地毯,清香的酒意在暖意融融的室内飘散在鼻尖,熏得人有些微醉意。   展昭趴在白玉堂怀里,恼羞成怒地挣扎起来。却听将他扣在怀里的白玉堂,抵着他的脸颊,幽幽道:“猫儿,我很想你,猫儿,我很担心你。猫儿,你过的好吗?”   展昭停止了挣扎,良久,白玉堂听到埋在他胸前的展昭发出瓮声瓮气地吸鼻子的声音,只是更加收紧了臂膀。   “猫儿,我们和好吧?”白玉堂放软了声音,觉得那三载置气的时光,在此刻看来是多么的可笑。天地之大,有什么比得上怀里人重要。   “本就是耗子小气。”展昭微恼,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不满。   白玉堂拉开一些距离,展昭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却因鼻子酸涩,熏得眼睛湿漉漉红彤彤的,而毫无威慑力。白玉堂越发觉得喉头有些发紧,XX处一股热/流直窜。   展昭察觉到气氛有些暧/昧,才转身,就又被白玉堂扯进怀里。白玉堂箍住展昭的腰,觉得这猫儿瘦得咯人。他俯身将下巴放在展昭的肩上,嘴唇轻触展昭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尽数落在展昭的脖颈间。   “猫儿,别闹,让我抱抱。”白玉堂边说话,边吻展昭,手上却是没停着,一手探进展昭衣内,隔着中衣在展昭胸前画///圈,一手流连在展昭腰际来回$#$#$$#$。   “猫儿,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气急了,看见你这身官服就碍眼,哪怕是在大街上,也只想扒个干净。”说道后半句,白玉堂紧紧贴在展昭耳边,只余低沉而性//感的气音。   从白玉堂贴着自己耳朵的唇边溢出的声音,沿着皮肤和血液直冲大脑,展昭呼吸越来越急促,发出低低的呻XXXX吟,加上白玉堂四处点火的手,不禁难耐地动了动身体。   “玉堂……别……别这样……别说……”   白玉堂扯开展昭的衣带,红色的官服在□□中退了大半。   “别怎样?”白玉堂边漫不经心地询问,边伸手覆到展昭的XXXXX。“猫儿,很多时候气急了,我只想把你压在身XXX下做到你说不出话下不来床。”   “玉……玉堂……放手,快放手……嗯……”展昭推拒着白玉堂,却被白玉堂压住上半身,封住了唇。   唇齿相依间,听到白玉堂叹息道:“猫儿,跟我走吧。天涯海角,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们再不分开了好不好?”   满室的诱人春XX色,展昭答不出一句话来,只剩动XX情惑XX人的呻XXX吟。   画舫里春风和煦,暖意融融。画舫外,江波上,数九深冬,大雪无声。   东风有信,白首有约。   约会1.0(完)   白玉堂有三大忌讳,第一,无论当不当展昭的面儿都不准用漂亮或者一切漂亮的同义词形容他;第二,觊觎展昭者死;第三,惹展昭不开心者,拉黑。   很显然,现在有人扰了展昭的清梦,照这动静,不止是拉黑,在白玉堂看来送监狱都是轻的。   “嘭,轰”,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不时传来,混杂着乘客惊恐的尖叫,窄而狭长的列车车厢里充满了不安和惶恐。   爆炸持续了四秒钟。第一声响起的刹那,白玉堂下意识地看向展昭,见那猫儿睡眼朦胧地从他肩上离开,眨着一双不明所以的眼,他想都没想,直接上手去捂展昭的耳朵。展昭转头看白玉堂,白玉堂依然固执地紧紧地捂着他耳朵。   展昭的视线里除了惶恐的乘客还有紧蹙眉心看起来极其火大的白玉堂,他眨眨眼,示意白玉堂放手。   白玉堂咬牙,“一群臭小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们。”展昭随白玉堂起身,知道白大队长这是怒了,前段时间地铁出了一档子持刀行凶的事儿,上面下达命令再三要求加大巡逻力度整顿治安必须确保民众安全。包局大手一挥,连重案组也被抽派人手到人流量最密集的地铁站。   先不说地铁站这么多,重案组除了留守家里的也就那几个人,是不是经了他们的手也不确定。偏偏白大队长骄傲的很,自己人到了地铁站,竟然还出这种事儿,绝不容许绝对不行。   就算不从声音判断,也能看出爆炸发生在列车后面。距离事发车厢最近的人,肯定第一时间朝着反方向逃窜。展昭和白玉堂逆着人群向后,奈何所有人都向前方挤,车厢空间又窄,别说下脚,就差直接被人群挤回去了。   地面走不动,上面也行不通。白玉堂几乎要暴走了,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虽然处在拥挤的人群中,但他就是知道,这人是展昭。他回头,见展昭指指身后,心下了然。白玉堂和展昭在拥挤的人潮中,极其默契地一个向后一个向前,试图穿越慌乱而惊恐的人群。   展昭身形极快,加上列车前方远没有后面来的紧张,他敲开乘务室的门,表明身份,打开话筒,一阵略显突兀的电流声后,如同预演过的台词,以平静的温柔的声音响彻在狭长而急促向前的列车里。   “各位乘客不要惊慌,我是市局重案组组长,和我同行的刑侦一队白队长已经赶往事发车厢。”   展昭的声音温和而温暖,如同明媚日光里的一抹春风。况且白玉堂声名在外,一直以来打击犯罪行为的雷霆手段绝不容情的形象,就像这个城市的守护神和英雄一样,给予民众安全感。   “为了您的安全,请不要拥挤,有秩序地往安全车厢移动。为了您的安全,请保持镇定,我们才能有效的撤离。我们已经和车站总台、市局、消防等有关部门联系,请您保持镇定,不要拥挤,另外需要有紧急救援知识和组织能力的朋友的配合。”   不明的突发情况下,具体的指示会更有用。听见有人来主持大局,不安的人群渐渐缓和下来,推挤也不如先前剧烈。白玉堂早瞅准了空档,轻盈地穿过人群走向事发车厢。   展昭简短地交待一番列车司机,示意他和总台协调,停下列车,疏散人群。一号线是这个城市的中心交通线,一旦列车发生意外停止,很有可能导致全线停运。但是依照目前的情况,司机和展昭都知道,没有他法。爆炸本身就容易造成恐慌,更何况后方车厢受损不明,很有可能会给后方的列车造成伤害。   展昭做完这些之后,立刻赶往列车后方。有人看到他从车头出来,猜测他就是刚刚讲话的人。他一路逆着人群前行,大概是展昭的从容不迫,也许是因为在所有人逃往安全地点的时候,有人镇定自若地逆着方向决绝地走向危险直面危险,这种反差给了众人安全感。骚动越来越小,甚至下意识地他让开一条通道。   “叔叔,”比起先前,略显寂静地空间,忽然传来软软的小奶音。展昭一愣,见是被一位年轻妈妈抱在怀里的四岁小孩,笑了。   “叔叔,”稚嫩小孩懵懂无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紧张和惶恐的大人眼里,他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安。   “给你糖。”小孩伸着短短的小胳膊,胖胖的手心里有一颗大白兔奶糖。展昭从小孩手里接过,想了想,从外套兜里,摸出一支水果棒棒糖,“我们交换。”他凑近,点点小孩的鼻子:“怕不怕?”   小孩接过展昭递来的水果糖,歪头想了想,“不怕,叔叔是去打大灰狼吗?我们交换了这个,”说着晃晃手里的糖,“你去打大灰狼,我会在这里保护妈妈和叔叔阿姨弟弟妹妹们。”   “哈。”被逗笑的不只展昭,还有身边的众多乘客。展昭摸摸小孩戴着帽子的头,毫不迟疑地快速向前。   那里不只有他一心想要抹掉的黑暗,还有他并肩作战的爱人。   情况比预想的稍微好一些,爆炸听起来虽恐怖,但是杀伤力有限。展昭扫一眼被炸出一个缺口的玻璃和飞掉的椅子,见白玉堂回头,眼神示意他看脚下。   一个焦黑的变形可乐罐,和些许散落在周围的液体,明显是技术含量并不高的□□。啧,这种东西风声大雨点小,但是极其不稳定,多被用来制造恐慌。   比起和嫌疑人/犯罪分子正面交锋,展昭更擅长推理,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寻找嫌疑人,而是先观察现场。   此时此刻,他缓步向前,和看起来有些闲适地白玉堂擦肩而过。白玉堂的右手背在身后,两人悄悄击掌。展昭不小心挡住白玉堂,白玉堂悄悄改变行动方向。   要不是这人渣手里有人质,白玉堂早把他打趴下了。   在耐心上,白玉堂不如展昭。这会见展昭赶来,白玉堂把控制现场的事儿交给他,自己则伺机制服嫌疑人。   展昭不说话,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嫌疑人,看看被挟持的人质,时而低垂眼眸若有所思,时而微笑抬头,笃定地看着嫌疑人。   嫌疑人身材高大,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戴了顶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极为镇定,看起来心理素质还不错。只是他身后未来得及逃走的五六位乘客,惊恐地抱着头蹲在地上。展昭眸色一暗,目光放在人质身上。   “她不想伤害你,你却要伤害她?”展昭没来由得一句话,扰乱了嫌疑人的呼吸。   嫌疑人下意识地勒紧手臂。这人看起来虽比穿白衣服的温和许多,但是他无形中带给人的压力,完全没有减少。镇定自若的神态,柔却锐利的眼神,如同一座山,慢慢地压将下来。他最讨厌这种故弄玄虚的人,还不如和那个如刀锋一样的穿白衣服的人,真枪实弹地较量一番。   嫌疑人没有回答,加重力道的手臂和紊乱的呼吸却出卖了他。   “她想救你。”   这句话简短而笃定,展昭只要保证人质能听到就够了。   被禁锢在嫌疑人身前的女生终于有了动静,她努力仰起头,想去看身后的嫌疑人,挣动了几下却是徒劳,只能不断用细若蚊吟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   不知女生是心理的原因,还是嫌疑人的力气太大,女生看起来极其颓败和虚弱。   “别做傻事,我不走了。”   展昭懂唇语,他略有遗憾地垂了下眼睫。重又抬头,悲伤地看着嫌疑人,“你再不松些力道,她就要昏过去了。”   嫌疑人下意识地想去看怀里人的情况,却又猛地停住,唇角微抿,不屑地冷哼一声。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你吗?你想和她一起死,她却想要你好好活着。”   展昭将嫌疑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在身后,朝白玉堂做了个手势。   “不,不,你懂什么,她看不起我。你们都该死,都该死。”对方忽然激动起来,他一手钳制着女生,一手指向展昭和白玉堂。不断拖着女生转移方位,伸着手指控在场的每一个乘客,“去死,去死,道貌岸然,渣滓。”   早在他移动方位的第一瞬间,展昭就侧身站在车壁边,白玉堂丝毫没有滞后地扔出一件东西,正中嫌疑人的鼻梁。嫌疑人吃痛,就在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收回手去摸鼻梁的刹那,展昭向前解救人质,白玉堂的第二次攻击紧随而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与此同时,列车已经停靠,乘客有序地被疏散。   赵虎带着人如临大敌地冲进来的时候,白玉堂正坐在嫌疑人身上,无聊地拼装着手机,不时地抬头,再去拼手机的时候,脸都黑了大半。再看嫌疑人,双手和双脚被领带紧紧地绑住。一旁还站着两个有些尴尬的穿着西装的乘客。   赵虎不明所以,明明包局都给老大放假了,怎么白队今个火气还是这么大?等终于看到自家组长的时候,赵虎忍不住抹了抹额头的汗。   “虎哥,你很热吗?”   赵虎回头,瞪一眼身旁的同事,抬头看天。   展昭有些撑不住了,原本人质被解救后,安慰和心理疏导,他义不容辞,更何况现在没有专业救护人员。坏就坏在,受害人除了心理崩溃导致身体状况不佳外,对救她出来的展昭,似乎格外的依赖。整个人因脱力而靠在展昭肩上,手里还死死的拽着展昭的袖子。   展昭轻咳一声,打破某人不断释放低气压的氛围,道,“小丁来了吗?带这位小姐去医生处。”   赵虎忙上前,极有眼力见的殷勤地接过女生,奈何受到惊吓的女生似乎只信任展昭,愣是不撒手。   白玉堂攥着手机咬牙切齿,要不是出于职业素养以免造成受害人的二次惊吓,他早就把手机扔出去了。   展昭无法,只能低声安慰几句。   赵虎见状,挠挠头,“老大,要不,你把外套脱了吧。”   “……”   展昭上前,踢踢白玉堂的脚,白玉堂凶神恶煞的起身,然后对着站立在一旁的两位男乘客道,“公务征用,找市局赔。”   两位乘客看着绑在嫌疑人身上的领带,再看看玉面阎罗似的公务员白玉堂,下意识地就要摇头。   白玉堂有心和两人杠上,道:“不去,那就说下地址电话,管送。”   “……”两位乘客忙看下展昭,心说,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热心群众全力配合见义勇为为美好世界献出一份爱心,怎么还就被恐吓上了。   展昭戳戳白玉堂的胳臂,白玉堂回头,见那猫儿瞪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无辜地看着他,顿时火气消了大半,轻哼一声,往前走了半步,又回头揽住展昭的肩。两人勾肩搭背地回到站台,白玉堂招张龙过来,连简明扼要的带展昭的那份也做了叙述,微眯眼睛,道:“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还有其他疑问吗?”   全队,不,全局上下,都知道展昭白玉堂在休假。这会谁敢拦着!自家老大还好,白大队长可不好惹。   张龙淡定地点头,“没了。”   展昭抱臂靠在栏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玉堂。白玉堂转头,假装看风景。   展昭直起身,轻声道,“对我的人客气点。”   虽温柔但也不乏警告意味。白玉堂耷拉着脑袋,委屈地瞅一眼展昭。偏偏此时,赵虎递上刚刚被受害人抱在怀里不撒手的展昭的外套。   展昭看看白玉堂,那耗子明明不满却又欲言又止。展昭挑眉,道:“虎子,帮我处理吧。”   就知道是这样。赵虎耸耸肩无奈地离开。   出了地铁站,展昭抬起手腕,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他有些郁闷。来之不易的休假,原本计划好上午白玉堂陪他去书店,下午他陪白玉堂去马场,结果这下全毁了。   白玉堂猛地拉住展昭手腕,两人拐进僻静处。展昭没防备,被白玉堂圈在墙壁边,充满占有欲的吻就这么压了下来。   展昭被吻得喘不过去,于是温柔地轻拍白玉堂的背。白玉堂恋恋不舍地离开展昭的唇,额头相抵,道:“猫儿,我们回家吧。”这话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展昭平静了下气息,笑道:“好。”   两人并肩回家前,白玉堂用展昭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皮痒了?在我尚有耐心之前,把车给爷还回来。还有再敢在我和展昭身上动手脚,下次我把你丢进太平洋。大白不在,还没人治你了。”   “二叔,你混淆辈分,我要告诉爷爷。”   白玉堂说完,直接挂断电话,把白云瑞的抗议关进信号里。白云瑞气闷,高中后,大白允许他自己做事,于是最近在搞一个网游,为了捕捉白玉堂和展昭的行为动作,他没少装了摄像头和追踪器什么的。尤其是在训练场,包局可是允许的,毕竟赞助费不是白用的。虽不服气,但还是乖乖地拿起钥匙,送车!只是到了白玉堂家,迎接白云瑞的不是盛情款待而是一只屏幕碎裂极为惨烈的手机!他就知道,当时拿这东西做武器,除了二叔正在休假手边没趁手的以外,一定是又发现了手机被动过手脚!白云瑞拍拍胸口,他要去告诉大白,二叔欺负他。   至于这起地铁意外,扰乱社会治安的性质比较大,重案组转手给刑侦一队。毕竟被自家老大撞个正着,一队和重案组都如临大敌,很快就厘清了事情原委。嫌疑人和受害者是情侣关系,男的是社会混混,女的是化学系研究生,嫌疑人从女朋友那里得知□□的原理和制作方法,并运用在了犯罪行为里,女生得知后提出分手,这才有了地铁一幕。一向在身份上颇有些自卑的嫌疑人不排除有报复社会的因素。   后来白玉堂翻着案卷,被气笑了,“这种社会渣滓还自卑。”   当展昭看出两人关系不匪的时候,就有些明白了,嫌疑人明明一身痞气,衣着却像大学生,这种想要努力缩短彼此差距的做法。每个曾有心上人的人都做过,不是吗?   展昭闻言,从书本上抬头,正好迎上白玉堂的视线,两人对视片刻,不禁笑了,又各自去忙别的事情。   自卑,大抵是因为爱吧。   袖珍人生(完)   猫儿是一只真猫儿,小小的极其袖珍,出身不可考,只知是陷空岛上的。因个头小,争不过同胞的兄弟姐妹,起先饿极了,还能“喵喵”叫上两声,后来就连这口头上的挣扎也做不了。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如此恶性循环下来,终遭主人遗弃。   许是小猫儿命不该绝,碰上了陷空岛的锦毛鼠白五爷。   白玉堂听见细小的猫叫声,把这小猫儿从草丛里扒拉出来,乍一看见巴掌大小的猫崽,着实吃惊不少。个头也太小了,不仅腿短身子小,就连耳朵也小小的,倒显得那颗猫脑袋有些大了。他托着脸颊,与这可怜兮兮的小猫崽,凤眼瞪猫眼,在日暮时分陷空岛上的一条小径旁发起了呆。   ——臭猫,笨猫,死猫,三脚猫,说好了西子湖畔把酒赏荷,竟然又放他鸽子。   ——臭猫,笨猫,死猫,三脚猫,办个案子束手束脚,帮他吧,不但不领情,还指责自己罔顾律法。   ——臭猫,笨猫,死猫,三脚猫,也不知此时在哪办案是不是又没得到好脸色……   “喵喵”,奶声奶气的猫叫声唤回白玉堂的神思。他回神,见这小猫顶着不堪重负的猫脑袋一步三摔地朝他走来,这情景着实好笑与……心疼。于是伸手,把这小猫放在手掌上。   夹花灰的小猫崽毛绒绒的,软软的,似乎只要白玉堂轻轻地合上手掌,就能弄伤它。   “你这猫儿也太小了。”白玉堂重又把刀放在肩上,一手托着小猫儿向卢家庄走去。趴在他掌心的猫儿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比某只臭猫儿可爱多了。啧,都是猫儿,一个那么大那么气人,一个儿却这么小这么乖。   小猫儿因祸得福,跟着白玉堂,得到了更好的照料。渐渐地,这猫儿身体好起来,起码日常的走路不是问题了,偶尔还能上蹿下跳追个飞蛾捕只蝶。可惜,因为先天不足,个头却丝毫不见长。   白玉堂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蜷缩在青瓷碗里睡觉的小猫儿。这猫儿平日养在他房里,起先夹花灰的毛色渐渐地变白,远远看去,倒还真像只锦毛鼠——一只神奇的像老鼠似的巴掌大的小猫儿。想到这里,白玉堂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拿了支白色剑穗,放在小猫鼻子上来回摇晃。   受到不怀好意地惊扰,小猫儿不安地换了个姿势,奈何那质地极好的剑穗,在鼻子边似有若无的来回搔弄。小猫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茫茫然地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猫眼。   白玉堂凑近看,在那双天真的亮晶晶的不明所以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这样的一双眼,让他想到了某个人。   那个人在多数光景里,都是坚定的挺拔的,犹如松柏,犹如收起利爪却铮铮傲骨的雄鹰。那双大而圆润的眼睛,望过来时,犹如涓涓细流,犹如穿松过林而来的一汪春水。这样想来,臭猫和这只巴掌大的小猫儿还是有区别的。   小猫儿歪着脑袋看着陷入沉思的主人,又歪歪脑袋,看见主人拿在手里的洁白剑穗。于是往上一跳,“啪”地一声,对着白玉堂那张焕然风流的俊颜就是一掌。   白玉堂愣住了,在他有限的人生里,从未有过被呼巴掌的记忆,而且是被一只猫儿。   “啊。”刚刚经过门外,看见这一幕的白福忍不住惊呼,成功地唤回白玉堂的神思。在锋利如刀的目光丢过来前,白福利落地撒腿跑掉了。   虽说这小猫个头小,力气也大不到哪去,而且用的是肉垫,但白玉堂还是失去了理智,竟然敢呼他白爷巴掌,还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猫儿!果然和臭猫三脚猫一样讨厌!偏偏罪魁祸首依然歪着脑袋站在碗里,从头到脚每根毛都散发着“猫爷有起床气”的不爽。   什么样的主人有什么样的猫儿。在白玉堂叫嚣着“你个短腿三脚猫还学打人,看爷今天怎么教训你”时,小猫儿已经“喵喵”的尖叫着跑开了。   于是一整个下午,白玉堂飞上飞下地尽数捉猫去了。   卢夫人走到厅外,见自家五弟一袭白衣悠悠闲闲地上房上树,说捉猫倒不如说逗猫。   “这老五不是闲出病来了吧?”卢夫人有些担忧,问同样在旁看戏的白福,“这小猫儿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似乎就叫猫儿来着……你说老五这追猫儿赶猫儿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白福想起刚刚在五爷门口看见的那一幕,心知这会多嘴等下就要命,神情有些尴尬。好在卢夫人并未在意,盘算着给老五找点事做算了,省得他整日里逗猫摸狗、上树拆房的。   白玉堂追猫儿追得无聊,干脆躺在房顶上,吹风晒太阳。一旁的小猫儿见主人不再搭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主人,却在白玉堂猛然转过脸的刹那,全身戒备炸毛似的弓起了身子,这反应引来白玉堂的哈哈大笑。   小猫儿太小,这一路追上追下,又担心它会摔了掉了。这么想来,倒不如追另一只猫来得痛快,不过那臭猫仗着一身飘逸潇洒的燕子飞,他五爷追起来倒不如现在惬意。   白玉堂头枕双臂,春风微凉,远处的天蓝盈盈的,像是展昭常穿的衫子。小猫儿断定主人是真得不再追它,顶着一颗猫脑袋,努力跳起小短腿,在白玉堂胸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一人一猫儿就在日头明媚微风和煦的静谧光景里,大喇喇偷起了闲。   小猫儿合着双眼,眼看就要睡着,忽然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身子。再一睁开眼,正悬空着身体,被自家主人抓在手里。   它“喵喵”地发出抗议,扑棱着小短腿。白玉堂瞧得有趣,拿到近前,道:“走,跟爷去见你本家。”   白玉堂俊逸翩然地下了房顶,自上次西湖赏荷被展昭放了鸽子,他虽去过几次开封府,别说逮不到展昭,甚至开封府从上到下连着汴梁都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他正暗自思忖,不知不觉间,刚才的惬意心情完全被一种焦虑所替代。   “五爷,汴梁那边有信。”白福急匆匆地从门外走来,看见白玉堂,忙上前一步。   白玉堂颇为意外,随手把小猫儿塞进胸口,不满整只猫被衣服包裹住,小猫儿奋力地探出脑袋,眼前正摊着一张纸。   信上说,包大人的门生,也就是自己的结义兄弟颜查散奉旨巡襄阳。算上这封信在路上耽搁的时日,此刻应该已经到了襄阳地界。   “啧,”白玉堂往自己的清风阁走去,他先前听过些流言,原想着以包大人的手段和智慧定不会落于下风。但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别说这些年来,他住在开封府的时日比在陷空岛都多,跟着包大人同展昭一起查过不少案子,早把自己当做开封府的一员。更何况除去那身先士卒的臭猫,还有很多好兄弟也在这漩涡之中。   白玉堂从胸口的衣服里,把小猫儿拿出来放在手掌上,笑道:“你好生在家呆着,改日,我再带你去找那只臭猫。”   白玉堂这一去,足足三五天没有消息。按说从前也有过十天半月的,这小猫儿可安分的很,哪像现在上蹿下跳地来回折腾。   白福奉命照看小猫儿,他拿着厨娘拌好的上等餐食,眼巴巴地看着这猫儿把五爷的房子搅得没一处好地。   “我的天哪,你这是要造反啊。”一想起这小祖宗连五爷的脸都敢打,白福可不敢惹这小猫儿不愉快,只能等着这猫儿自己消停了。   白福端着猫食转身走出房外,一阵风吹来,院里的海棠扑簌簌落下几朵花来,他忽然想起这只巴掌大的猫儿被五爷捡回来时,奄奄一息的,谁人都不看好。在五爷的照料下,愣是好了起来,他从不知道五爷这么喜欢猫儿。至于是睹物思人还是爱屋及乌,怕是五爷自个都不知道。五爷第一次离开这小猫儿的身边,那小猫儿似乎也像现在,虽不折腾,但却不吃不喝。   待到第六日,其余四位爷一同离开了陷空岛,把卢家庄的事务一一交给管家。白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夫人和老爷们的凝重神情,心底有股不好的预感。   白福下意识地看向襄阳的方向,他记得那是五爷此去的目的地。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五爷的房。   这两天的小猫儿似乎也没力气折腾了,懒懒地趴在青瓷碗里,这碗还是五爷亲手烧得呢。白福把猫食放在小猫儿面前,那猫儿把脑袋搭在青瓷碗边,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只呆呆盯着门外。白福顺着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声,不知什么时候,许是一夜间,院中的白色海棠谢了一地。   小猫儿收回目光,蜷缩在碗里。白福恍惚从那双琥珀色的猫眼里看见了眼泪,见那猫儿阖上了双眼,还以为只是困极睡了过去。   没承想,却是再没醒过来。   闭上双眼前,小猫儿忽然想起白玉堂胸口的温度,还有萦绕在耳边温热的有力的跳动声。   他忽然想起来,他叫展昭,是来阻止白玉堂的。   约会2.0(上)   白玉堂近来很困扰,他不知道如何才能二十四小时都和展昭在一起。本来嘛,白玉堂进了高中成为名副其实的住校生,两人虽然不同级,但是某人可以强行换宿舍啊。即便如此白玉堂依然不开心!   这个问题如同一团棉花,在心里慢慢地膨胀,堵得心口闷闷的。白玉堂想找人倾诉一下,又隐约觉得这个事儿不好张口。问四位哥哥吧,也许会被取笑。问大白吧,白玉堂咽咽口水,总觉得一旦问出去,就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   白玉堂从游泳馆一身清爽地回到宿舍,眼看着窗外的日光逐渐消失,路灯渐次亮起,等了又等,就是不见展昭的影子。   室友颜查散和欧阳春一回来,就感觉到了如芒在背的高气压。   欧阳春四下张望一番,张口就问:“展……”   昭字没出口,被颜查散眼疾手快地撞了一把胳膊。欧阳春瞪眼,心说干嘛撞我。颜查散眼神示意他看蒙头倒在床上的白玉堂,欧阳春挠挠头,跑一边安静坐着去了。   翌日周末,白玉堂一大早像个门神似的坐在床边。展昭翻身,睡眼朦胧中没看清,隔了半分钟后,慢悠悠地睁开眼,道,“玉堂,这么早?”   白玉堂见颜查散和欧阳春二人依旧在沉睡中,他翻身躺在展昭床上,如同八爪鱼似的连人带毯子把展昭扒在怀里,恶声恶气道:“你今儿哪也不许去。”   展昭被挤到墙边,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随白玉堂去了,昨天在图书馆被老师抓住做壮丁,实在是累极,于是随意地应了,“知道了。”反正这周是要回家的。   虽某人回答的不够走心,但好歹是应了。白玉堂满意地闭上眼,天色还早,再眯一会儿。然而一刻钟后,展昭是彻底醒了,同时清醒过来的还有白玉堂。   白玉堂确实是愣住了,事后回想起来,白五爷深觉自己太没面子了,那种情况下,就应该更加果断一点,也许就能早一天抱猫在怀了。   白展两家亲近,两人青梅竹马,没少同床共枕。展昭猛地起身,“嘭”一下,撞在了床板上。白玉堂如同做错事儿的孩子,也坐起身,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展昭瞪一眼白玉堂,也许是因为撞痛了头,也许是因为其他原因,亮晶晶的眼里闪着星星似的光,因为水汽而雾蒙蒙的。白玉堂心里有些痒痒的,不等他凑近一步,就被展昭闪开了。   展昭淡定地下床,道:“男人的正常反应。”进洗手间之前,不忘瞥一眼垂着脑袋坐在床上的白玉堂,警告道:“下次再不老实,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白玉堂不服气,但看看展昭懒洋洋的毫无说服力的神情,又不知如何反驳。欧阳春和颜查散被两人这么一闹,迷迷糊糊中只听见展昭要剁白玉堂的手。   欧阳春打个哈欠,“白老五,你又作什么妖呢?大早晨的谁在洗澡?”   青春期的男生血气方刚的,更何况早晨的男人不能撩!白玉堂一个周末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原本猫儿答应了他哪都不去,本来可以整个周六周日都赖在猫儿的身边。然而,白玉堂烦躁地打游戏,烦躁地打拳击,烦躁地在自家门口和展昭家门口烦躁地走来走去。   目睹了此种情形一下午的白锦堂,放下手中的文件,决定替远在异国的父母好好地关怀一下青春期的弟弟,拍拍一旁的沙发,道:“过来,坐。”   白玉堂瞥他一眼,表示,烦,不坐。   “小昭不在家?”白锦堂倒了一杯茶。   “你惹小昭生气了?”白锦堂惬意地喝一口茶。   “小昭不理你了?”白锦堂放下杯子。   “哦,小昭交女友了?”白锦堂推推眼镜。   不动如山的白玉堂终于分过来一个目光,犀利如刀,刀刀戳人。奈何白锦堂是谁,那可是白玉堂的亲哥哥!   “小昭长得好看,个子又高,今年读高二?是可以交小女友了。”白锦堂丝毫不觉得踩到某人禁区,慢条斯理道。   “哼,”白玉堂冷哼。   “也是,我家小白不比小昭差,你们交女友,我是不反对的,年轻嘛,什么都应该尝试。”丢下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话,白锦堂作势要结束对话。   “谁要交女友了,没人要交,我是要提前去警校的!还有,不准叫我小白。”白玉堂不满地反驳。   “哦,那小昭……”   “他也不许!”白玉堂怒了,大白是要存心给他找不痛快。喊完这句,白玉堂立刻察觉到不好,果然,看似漫不经心的白锦堂换了个姿势,抱臂靠在沙发里,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白玉堂尴尬地轻咳一声,伺机往卧室走,但是论道行,哪是比他大十岁并且站在商界金字塔尖的白锦堂的对手。   实在受不了白锦堂针尖似的目光,白玉堂放弃似地坐另一只沙发上独自生闷气,小声道:“我们俩是要一起去警校的,所以他不能……不能……”   这个理由牵强的连白玉堂自己都无法信服。   白锦堂沉思片刻,觉得这事儿不好办了,不禁回想起玉堂和小昭自小的成长之路,不过两人还小,再长大些兴许就都明白了。   “哥,所以到底什么情况下,那个……”   白锦堂抬头,见白玉堂皱着眉,吞吞吐吐的,眼皮子一跳,道:“那个什么?”   “……会……会硬。”白玉堂涨红了一张脸。   白锦堂扶额,险些暴走,但到底是总裁,面上依旧淡定,小孩子血气方刚这很正常。“自然是有欲望的时候,当然,单纯的生理上也会,比如早上很容易。”   听到后半句,白玉堂的脸又黑了下来。如果出于这种原因,自然不会尴尬,毕竟大家都是男(√)生,但如果仅仅是这种原因,他白玉堂不接受!   白锦堂见白玉堂沉着脸色回卧室,慢悠悠道:“所以,到底是你对着小昭勃/起了,还是小昭觉得你耍、流、氓了。”   白玉堂回身,靠在门边,年轻的面庞笑意盎然,俱是阳光,道:“以后他只能对我这样。”   白锦堂倒茶的手一抖,年轻人的世界,他还是不跟着掺和了。   一场兄友弟恭的长谈之后,白玉堂莫名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似乎比问了自家大哥“如何二十四小时都和展昭在一起”这个问题更严重。但向来不拘小节心比天高的白家二少,又哪是和细节死磕的人。就算身后有洪水猛兽,也没什么可怕的。   约会2.0(下)   白玉堂像个牛皮糖,这一点展昭早就知道,但是白玉堂有些地方不对劲,具体是哪里他也说不上来。俩人太熟了,熟到白玉堂抬抬手,他就知道这家伙要做什么。   在白玉堂第三次帮他剥虾夹菜的时候,展昭终于忍无可忍。他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看着对面玉树临风的少年,道:“玉堂,你功课不忙吗?”   “不忙。”白玉堂抬起视线看一眼展昭,继续和手里的白灼虾较劲。   展昭靠在桌边,反手托着下巴,他比白玉堂高一届,两人又不在同一个教学楼,除了上课时间,这耗子几乎是寸步不离。猛然想起上周周末那个极其意外的早晨,竟一时有些分不清状况了,总觉得白玉堂现在的所作所为像在追女友。   偌大而喧嚣的学生食堂,偶有窃窃私语和探寻八卦的目光向白展二人扫射而来。白玉堂抬头,发现展昭微红的耳根,一瞬的惊讶过后,如同有烟花般在心里炸裂开来。虽没有语言,但他相信那猫儿在和他想一样的事,同他有一样的感觉。   少年心性,笃定灵魂伴侣不外如是。然而这种欢喜只持续了一下午。   下午放学,白玉堂在宿舍没等来展昭,去了所在班级,被告知展昭早就回去了,找遍了展昭可能去的社团活动室依旧不见踪影。   白玉堂琢磨了一小会,这一路不去不知道,去了才知道展昭多么受欢迎。从那些人的神情中,白玉堂看到了一种朝气蓬勃的渴望,他们提到展昭时的热忱与好奇,还有意义不明的向往,让他五味杂陈。尤其当大家隐约意会到他和展昭不同寻常的关系后,更妄图从他身上套些展昭的花边新闻。   展昭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向来精力旺盛的白玉堂既没有去游泳馆也没有去打网球,而是破天荒地早早地躺在床上。察觉到白玉堂的异常,展昭放下书包,走过去拿掉白玉堂盖在脸上的书,那耗子耳朵里塞着耳机,八成又是什么硬核黑嗓类的音乐。他将手背贴在白玉堂的额头上,温度很正常没发烧啊,怎么今天情绪这么低落。   “玉……”   展昭惊讶地看着一把扣住他手腕的白玉堂,后者缓缓地睁开眼,那双细长好看的眸子里有着不属于白玉堂的委屈和不甘。不待展昭询问,白玉堂猛然甩开展昭的手,赌气地转了个身面朝墙壁。   这一系列举动让展昭愣了半天,他起身靠在床边,仔细回想最近没做什么事惹这耗子生气啊。从小到大,这耗子就爱生他的气,明明白玉堂对其他人都有主意的很,偏偏对他,总是斤斤计较,小气鬼!   恰在此时,欧阳春和颜查散推门而入,两人看了一眼站着的展昭和躺着的白玉堂。欧阳春不明所以,"小昭,小白不舒服啊?"   展昭摇摇头。   颜查散若有所思,最近这耗子是有些不对劲,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喜怒无常患得患失。他下意识地看向展昭,却正对上展昭的目光,许是错觉,或者展小猫天生带笑的眉眼,让他有种被逮个正着的羞窘。他尴尬地移开目光,道:"一起去吃饭?然后给小白带回来?"   片刻后,房门被关闭。白玉堂一直关注着展昭的举动,他没有听到展昭的肯定也没有听到否决。但是越来越安静的空间,让他不得不认为展昭和欧阳春二人离开了。他肯定臭猫知道他不开心,可还是对他不闻不问。   白玉堂越想越生气,于是生气地起身,生气地拽下耳机,眼看就要把sony限量版MP3发泄似的扔出去,耳旁传来一个慢悠悠轻柔柔但极危险的声音,"你敢把我送你的东西扔掉,试试。"   满满地威胁意味,对白玉堂来说如同天籁。虽然展昭没有不顾他的情绪直接离开,但他还是不开心。白玉堂收起MP3,瞥一眼展昭,后者拉过一把椅子,倒转过来,手臂支在椅背上,正对着白玉堂,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我放学后去找你了。"白玉堂被盯得心虚,但一想起之前的情形,他就气闷到抓狂。他讨厌别人因为展昭而审视他的目光;他讨厌从别人口中得知他不曾了解的展昭的另一面;他讨厌别人向他打听展昭时那种无来由的亲密感。明明他和展昭一起长大,明明展昭对他最温柔从不对他发脾气不生他的气,明明他才是知道展昭每一件事的人。   "然后呢?"展昭确实迷惑了,不过找了他一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一般情况下,他都在图书馆啊,玉堂又不是不知道。   白玉堂拿过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大沓信,往前一递,语气发酸,道:"这都是让我转交给图书馆男神的。"   展昭吃惊地睁大了眼,他是知道自己有个什么不靠谱的"图书馆男神"称号,但是他从没有在意过,更不了解这些所谓的信是个什么情况,还偏偏落在白玉堂的手上。这让展昭有些羞窘地涨红了脸,他看着白玉堂面色阴沉的脸,为难地不接也不是,接吧……玉堂大概是会拆了他。他悄悄地向下滑了滑,把发热的大半张脸藏在交叠在椅背上的双手后面。   分开的修长双腿,红彤彤的脸,和一双转来转去无辜的眼,白玉堂看着这样的展昭,心里顿时变得柔软,软得如同游乐园的棉花糖。他毫不迟疑地把那叠信扔进垃圾桶,起身坐在床边,连人带椅子把展昭拉到近前,低声道:"她们说在图书馆坐在你身边有约会的感觉,信封上的编号是她们坐在你身边的顺序,她们写情书想要问问你还有没有印象?"   "不管你有没有,我都不许你看不许你想。"白玉堂距离太近了,要不是有展昭的双手挡住,两人几乎要唇贴唇了。   展昭皱眉,下意识地后退,"玉堂?"   "猫儿。"白玉堂起身,右手贴在展昭的脸上,制止试图逃离的展昭,微微俯身,低头,与展昭额头相抵,道:"展昭,我喜欢你。"   白玉堂琢磨了好几天,觉得展昭是喜欢他的,但是对他和以前并没有差别啊,也许展昭不回答只是怕拒绝他。在这样忐忑不安的日子里,白玉堂开始了对展昭极其夸张地紧盯死守。   作为白玉堂较为亲近的好友之一,颜查散全数看在眼里,他有些不忍,几次想出言提醒白玉堂,但每每看到白玉堂面对展昭时甘之如饴的神情,就不由得生气,白玉堂活该被某只猫儿死死地攥在手里。   展昭在图书馆的邻座被白玉堂承包了。两个英俊的男生虽养眼,但是坐在一起形影不离的,其他人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全校大部分人除了怨声载道外,也只能拿着两人不同角度的合影在朋友圈和微博上疯狂分享与转载。   白玉堂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这些全方位无死角向他袭来的各种照片,大家的评论如同潮水般,不是抱怨就是赞叹图书馆男神一号好帅、男神二号好漂亮。白玉堂愤愤不平,凭什么他就是漂亮而不是好帅!划拉屏幕的手不自觉地加快速度,他忽然瞟见一条不一样的评论——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啊,展学长这么温柔有没有,笑起来看得人都化了(′▽`〃)   颜查散一进门,看见白玉堂抱着手机笑得有些恶心。他点着下巴想了一下,确定展昭此时不在,走到白玉堂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白,你和展昭在谈恋爱?”   白玉堂收起手机,神秘兮兮地看看颜查散,然后走到桌边去倒水,略微遗憾的说:“我是这么想的啊。”   “他不喜欢你?他拒绝了你?不不,重点是你们都是男的啊?”   白玉堂倚在桌边,一手端着茶杯,薄唇靠在杯沿上,长眉飞扬道:“猫儿才不会拒绝我,只是还没答应我。男的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他!”   颜查散撇撇嘴,起身走到白玉堂面前,道:“玉堂,你这叫做自欺欺人!”   “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总说猫儿不喜欢我!”   “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两个试试啊。”颜查散微眯双眼,笑意盈盈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没防备,被水呛到咳嗽连连,他放下水杯,后撤了一点距离,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好友,单从外貌上,颜查散是比展昭好看许多。即便不得不承认,白玉堂也知道,他和长相俊美的好友是一挂的,可他也并没有因此喜欢颜查散。   在颜查散不明所以却渐生期待的沉默中,白玉堂拍拍好友的肩,郑重其事道:“也许你慢慢会发现,你喜欢的是另一种人而不是我。”   “啪嗒”一声,门被打开,展昭抱臂站在门边,唇角微勾,了然地看着不远处相对而站的白玉堂和颜查散。   白玉堂尴尬地松开颜查散,如同被抓包般,眼睛像是长在展昭身上一样,无措地看着他走进宿舍,从书架上抽出书,然后又出门。直到展昭的背影快消失,白玉堂才反应过来,忙追出门,“猫儿,猫儿,你等等我。”   颜查散托腮坐在床边,瞥一眼在展昭后脚进门,目睹了尴尬现场的欧阳春。他生气地拿起一本书扔过去,道:“看什么看?”   欧阳春接过书,挠挠头,道:“颜颜,你喜欢……喜欢小白?”   “说了,不许叫我颜颜!”这下扔过去的是只枕头,颜查散整理整理衣服,道:“我是喜欢小白啊,不像某只猫儿,口是心非!”   欧阳春抱着枕头,盯着颜查散关上的浴室的门,莫名其妙地有些慌张,完了……整个宿舍三个人都喜欢男生,他不会也……   白玉堂跟着展昭去了图书馆,一路上都在观察展昭。猫儿一言不发,不知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如果生气的话,他会有些开心的,毕竟猫儿在吃醋。可是,展昭还是和往日没有区别啊,除了更加沉默以外。   展昭喜欢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他全神贯注地看书,一旁的白玉堂心不在焉,一会趴在桌子上,一会又枕着胳臂,目不转睛地看他。展昭在这种注视中,微红了脸。   “猫儿。”白玉堂终于受不住展昭把他当空气,于是用气声吸引展昭,那猫儿全无反应,变本加厉地不是拿胳臂碰展昭,就是拿膝盖戳展昭。   幸好,此时的图书馆人不多。他压低声音,道:“玉堂,你回去吧。”   “猫儿,你看看我,我只说一句话。”白玉堂言之凿凿。   展昭挫败,只想快点解决这个多动症少年。   “唔。”展昭一回头,碰上了来白玉堂的柔软地略带凉意的唇。猫儿睁大了眼睛,白玉堂在立起的书本背后,得寸进尺地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听觉回归,心跳在耳边炸裂,展昭才回过神,他推了一下白玉堂。然而第一次尝试接吻,展昭几乎要失去全部的力气。   呼吸越来越困难,展昭在失重的感觉里,忽然意识到图书馆有摄像头,他伸手按住白玉堂的脖颈,终于把人推离出去。   他轻喘着大口呼吸,羞恼地擦了擦满是水渍的红润的唇。   白玉堂得逞地笑在眼前放大,他悄声道:“猫儿,我们约会吧。”   展昭瞪他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看起书来。白玉堂原本洋洋得意的心情在展昭的沉默中重又跌到谷底,直到展昭推推他,他才揉揉睡眼惺忪的眼,伸伸懒腰,偌大的图书馆只剩他们两人。   展昭作为图书馆志愿者,几乎每天都是最晚离开的人。白玉堂跟着展昭来到两排书架之间,看展昭把最后一本书整理好,然后把人困在他与书架之间。   “玉堂,别闹。”   “猫儿,我们约会吧。”白玉堂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那么热切而深情。   展昭轻咳一声,迎上白玉堂对他毫不掩饰的喜欢,笑道:“坐在我身边,难道没有约会的感觉吗?”   在展昭温柔的眉眼里,白玉堂看到自己由惊愕到欢喜的表情,他一把抱住展昭,如同大型犬一样,在展昭颈间曾来蹭去。   周末,白锦堂出门前,敲敲白玉堂的房门,奇怪,最近自家弟弟怎么不黏小昭了。秉着关爱头脑不够发达四肢特别发达的弟弟的原则,白锦堂准备余出两分钟和小弟谈谈心。   房门没有锁,白锦堂推门而入,意外的发现自家弟弟趴在书桌前睡着了。   他走过去,见白玉堂胳臂下压着一本摊开的书,一旁还摆放着一摞关于“刑侦”方面的书籍,他突然想起白玉堂那句“我们俩是要一起去警校的”。   “我们俩”等于展昭和白玉堂。   白锦堂轻轻地关上房门,给他在郊外别墅的厨师打了电话,吩咐做好两人份的营养晚餐送到市内来。   他看一眼对面展家,微笑着摇摇头,年轻啊,真好。有那么那么多鲜活的透明的纯粹的感情和梦想。   在荆棘满布的梦想之路上,有人一同上路,并肩前行,真好。   归思   “少爷。”白玉堂进门,把书包递给管家。他微一挑眉眼,管家忙应道:“展少爷中午就回来了,正在画室。”   展昭的画室在二楼,有一整面墙壁的落地窗。这是两年前展昭央求他给予的私密空间,说是央求……年轻的矜贵少年……不,是刚刚成年的青年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带着致命危险的甜蜜夜晚。要知道,那时的他刚刚16岁,却在一个比他大两岁的男人手里初尝禁果。   这件事被大白得知后,展昭被关了一周的禁闭。他明知道,展昭在震怒的大白那里一定不会好过,尚还幼稚的他却无能为力。他在那晚陷入了混乱中,以至于很久以后,他都为没有保护展昭而后悔。   他推门而入,安静宽敞的画室,零零散散地堆着画架和颜料、宣纸。   展昭坐在画架后面,神情专注,身后是纯白轻扬的窗帘和落日时分穿窗而入的橘色阳光。在逆光里,同样穿着白衬衫的展昭仿佛融入了这静谧的背景里。白玉堂有一种错觉,被风扬起的窗帘就像一双翅膀,一双属于展昭的翅膀。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展昭。   锦衣玉食的矜贵青年向来骄傲,全部的忐忑都因画架前的人而生。   白玉堂扣上门锁,展昭望着画架的目光那么柔和而温暖、专注而明亮,像是望着亲□□人,这让白玉堂很不爽。他悄悄地走过去,把下巴放在展昭的肩上,右手覆在展昭拿着画笔的手上。从背后看去,好像一个环抱的姿势。   宣纸上,是一副已经被铅笔勾勒好轮廓的操场,展昭正用红色的颜料渲染跑道。   从前,展昭的画多半是风景,很少有这么鲜活的场景。白玉堂觉得胸膛鼓胀胀的,眼前的这幅画,这幅并没有很特别却充满生命力的画出自展昭之手。尚未完全成熟的青年,指尖密密麻麻地蔓延上怜惜,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抱紧怀里的人。   放假之后   近来实在太忙,白玉堂连加了小半个月的班,睁眼闭眼全是画笔和线条,好不容易搞定了第一级阶段的游戏人设。主管大手一挥,终于开恩地让他们这群设计狗回家过周末。   白玉堂回到家,果不其然,展昭不在。他有些微的气恼和无力,其实在加班之前,他们就在冷战了。说是冷战,倒更像是他单方面的行为。他也在努力的体谅和理解展昭,明白他身为高三班主任面对升学的压力,但是在某些时候,不得不承认两人因为相差四五岁的年龄,而导致心智上的差别。许是对方的职业是老师的缘故,他虽自认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但是在发觉自己喜欢上展昭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还不够稳重,生怕会让对方产生幼稚不可靠的感觉。   这种无力感尤其是在每学年末尤甚。好歹两人都是身体健康二十郎当岁的青年,平时有所欲求再正常不过。他却最怕学期末,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满眼红心君子协定地把私密时间定在周末,毕竟得考虑自家恋人作为承受方的后果。平日上课时间,如果被学生和同事发觉出异常,又实在不合适。好吧,这种能看不能吃蜻蜓点水饮鸩止渴般的感觉太折磨人了,因此在白玉堂的再三保证一定克制下,工作日里偶尔也会来上一两次。   完全瘫倒在沙发上的白玉堂越想越来气,越想越心塞,看什么都碍眼,就连茶几上的遥控器也未能幸免。   提着大兜小兜回来的展昭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况,原本收拾整洁的茶几一片狼藉,掉落的烟灰缸翻倒过来,零星的烟灰弄脏了洁白的地毯。   把新鲜的食材放进厨房,暂时不用的收进冰箱。展昭这才顾上整理客厅,其实从一个月前,他就知道自家恋人在气什么。但是没办法,重点高中的重点班,面对几十号学生和升学指标,他几乎耗尽了精力,实在没力气想其他的。   但是白玉堂不一样,他比自己小几岁。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在精力和体力上的差别越来越明显。平日里,他总是心甘情愿尽可能地满足白玉堂的一切要求。   大概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变得患得患失,就想努力缩短彼此的距离。   展昭拿清洁剂清理好地毯,发了会呆,在脑子里确认了一遍高考是真的结束了这才松口气,一低头看见略微氲湿的地毯,郁闷地揉揉眉心——这死耗子,就该让他舔干净o( ̄ヘ ̄o#)   打算先洗完澡再去做饭,死耗子大概是太累了,不到晚上是醒不来的吧。展昭在略显潮湿的浴室里闻到些微的烟草味。左右逡巡一遍,微一挑眉,还算听话,毁尸灭迹的挺干净。说起抽烟喝酒这回事,他们俩都会却不嗜好。唯有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展昭才会偶尔为之。倒是白玉堂,以前深夜打游戏,有过抽烟提神的习惯。   展昭换好衣服,走进卧室,冷气吹在未干的发梢上稍稍有些寒意。白玉堂只着一身休闲家居服,整个人趴在被窝里,右脸颊压在枕头上,有一种自暴自弃唯有睡觉方能被拯救的献祭感。展昭有些好笑,俯身摸了摸白玉堂的脸,有点凉,拿起遥控器,将空调调到“26度”。做好这些,正要去准备晚餐,手却被人拉住了。   “吵醒你了?”展昭轻声道。   被拉紧的窗帘密不透风,白玉堂睡眼惺忪地看着展昭,似乎是要辨认身边的人是不是真实的,又似乎是累极,翻了个身重新睡去,手却还是紧紧地抱住展昭的胳膊。   展昭无奈,坐回床边,亲亲白玉堂的额头,低语道:“你先休息,我去做饭。”   白玉堂做了个梦,梦见自家展昭放假了。每天一回家,都能看到这样那样的展昭,会做好吃的展昭,自娱自乐自HIGH的展昭,戴着围裙的展昭,穿衬衫的展昭,只穿浴袍的展昭……白玉堂是被热醒的,他坐起身,抓了抓头发,听见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声。他走到厨房门口,看到朝思暮想的自家恋人,戴着方格的围裙,正一手握着锅铲站在料理台前。   听到脚步声还未及回头,展昭就被身后缠来的一双手抱住了。白玉堂趴在展昭颈窝,有些不满地哼哼两声。展昭被挠得有些痒,往一旁躲了躲,“别闹。”   “不要,别动,”白玉堂吻吻展昭光滑的脖颈,贴在他的耳后道:“让我抱会,我想你了。”   约会3.0(上)   今天是五一节,虽说劳动人民劳动最光荣,但是该休假时不能少。   为这得来不易的假期,白玉堂和展昭早就计划好了,甚至具体到每小时每分钟在哪里做什么。没办法,人民公务员为人民服务,更何况两人处于刑侦一线,手机常年不关,时间常年不属于自己。   白展二人一早出门,神经紧张地走出电梯。白玉堂浑身不自在的左右张望一番,楼下静悄悄的,假日的清晨时分,连个人影都没有,他这才放心的舒口气,招呼展昭赶紧走。   “玉堂,干嘛这么紧张?”展昭扯扯口罩,五月的天气有点热。   “猫儿,我右眼皮直跳,你没带手机吧?”白玉堂摘下墨镜,忐忑不安地揉揉眉心。   展昭倾身过去,凑近看白玉堂。   被这猫儿乍然盯住,白玉堂被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玉堂,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这心跳一分钟一百二了吧。”展昭斜睨白玉堂。   两人边互相吐槽边向前走,听见展昭这么说,白玉堂忽然快走一步,来不及收住脚步的展昭倒也没撞上白玉堂。只是后者快速地低头,隔着口罩,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展昭,然后露出一口白牙,道:“这下有一百二了。”说着,白玉堂似乎想起了什么,上手一通乱摸,“猫儿,猫儿快看看你身上有没有追踪器。”   “啧,你们白家果然都是流氓。”   白玉堂来不及回头,只觉得膝盖一软。   “哥,大哥,你怎么来了?”展昭绕过白玉堂,看向展辉,又在展辉的身后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英俊身影。   小猫儿小鼠和大猫儿大鼠就这么撞了个正着。   白玉堂如临大敌,上前一步,挡住半个展昭,先是冲展辉呲牙一笑,又面色不善地瞪向白锦堂。   白锦堂站在展辉身后,先是在脖子下比划了个手势,又无奈地耸耸肩,笑得满面春风。   自家大哥向来不拘小节也就是不要脸,但是辉哥一向善解人意疼展昭,这会跟着大哥一起来,难道是辉哥有事?管谁有事,今天就是天塌下来,也有大白这高个子顶着。白玉堂护犊子似的掩着展昭,大大咧咧地向外走,“哇,今天天气不错啊,真巧啊,大哥、辉哥,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玉堂,玉堂,死耗子,快放手。”全程被白玉堂挡住视线勒入怀中的展昭挣扎起来,这死耗子当着大哥的面,又作什么妖。   白玉堂忙放开展昭,一下子看见展昭水汽蒸腾的眼和红到耳根的脸色,心道不好,这猫儿本来就脸皮薄。但是……他瞪一眼看戏状态的大白,隐约觉得约会又泡汤了。   展辉意味深长地盯着白玉堂,再看自家弟弟嘴里虽嫌弃,那一举一动间倒像护食的小猫儿,越发觉得不爽。小昭自小聪明好学乖宝宝似的粉团子一个,长大一些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他就盼着展昭生个小小号的小昭,好弥补这些年来没能兄友弟恭缺席小昭成长的岁月。想到这里,展辉忍不住鼻子一酸,见展昭走到近前,伸手拍拍展昭的头,道:“大哥想你了。”   “哥,你想我不如我们搬到一起住啊。”展昭抱住展辉的胳膊,一双猫眼亮闪闪的。   “咳。”这声来自身后的白锦堂。   “不行。”这是快步冲上来拉住展昭胳膊的白玉堂。   展辉斜睨白玉堂,那眼神犀利的,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白玉堂也忍不住抖了抖。白玉堂抬头望天,手上却是没松力道。   “可以啊,玉堂,你对面的公寓不是没人住吗。”关键时刻,大小白的段位就显示出来了。小白护猫儿护得紧,不喜欢第三个人距离他们二人世界太近。大白看人看得紧,只要在视线里,想做什么做什么,尤其不会惹展辉不开心。而这种方式,白锦堂屡试不爽。   白玉堂咬牙,“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儿?”   看到展昭的时候,展辉确实打定了主意,今天要和展昭在一起。但是白锦堂的回答,令他生出恻隐之心。到底是心思柔软的人,一旦别人让步,自己也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白玉堂,道:“昭,今天陪陪我。”   “啊?哥你今天没有工作吗?”展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哥平时忙的很,长年累月的见不着面。   “没。”展辉亲密地理理展昭的衣领。白玉堂的视线焦灼在兄友弟恭的两人身上,却是被大白一把扯住后脖领,毫不温柔地往外拖,道:“来,弟弟,大哥有话跟你说。”   “哎?哥,大白,白锦堂你放手。”这幸好是在自家小区门口,万一白锦堂拎着他的画面被自己那群兔崽子同事看见了,他白大队长的英明何在!白玉堂好不容易逃脱白锦堂的魔掌,回头找展昭,自家猫儿已被展大哥塞进车里了。   “唉,猫儿……”白玉堂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展昭身上,被白锦堂一脚踢进车里。   “啪,”车门被快准狠地锁上。   白玉堂在司机的尴尬里徒劳地拉着车门,他就知道一定有诈,他快速地扫一眼后方,发现猫儿的情况和他一样,现在是他们两人在车里,大白和展大哥在车外,很显然车子已经开始发动,不用想,猫儿也一定是被锁在车里的。   白玉堂想爆粗,好好的假期好好的约会,他一摸衣兜,忽然想起,今天为了不被打扰,他和猫儿都没带手机!   “Shit。”白玉堂低骂一句,眼神犀利地盯着司机。   司机一抬眼,在后视镜里看见白小少爷极具危险的眼神,手上一抖,车子打了个滑,“少爷,白总有吩咐,您别为难小的,白总说,您会见到展少爷的,只要听他的安排,他还说,只要您不闹,他会送您和展少爷一台游艇和一台限量法拉利。”   切,他又不是小孩子!黑心奸诈臭大白!白玉堂向后没找到展昭的车,没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遍大白。   展辉没好气地瞪白锦堂一眼,“有你这么坑弟弟的吗?”   “小辉,你看起来乐在其中。”白锦堂追上展辉,两人进了电梯按住自家弟弟们所在的楼层。   白锦堂把展辉摁在电梯壁上,饿狼扑食似的吻上去。   直到电梯打开,展辉推开白锦堂,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出去,打开自家弟弟隔壁的房门。   展辉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心想,如果小昭知道隔壁的公寓已经被白锦堂买了下来,不知会是什么表情。他怎么忍心骗展昭,都怪白锦堂!   白锦堂脱下西装外套,跟着展辉进了书房,他走到展辉面前,斜倚在书桌上,道,“今天说好的不管工作,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   展辉没好气地扫一眼白锦堂,转了一下椅子面朝另一个方向。   白锦堂俯身,伸手捏住展辉的下巴,道:“我硬了。”   展辉轻描淡写地瞄一眼白锦堂,道:“我有办法让它永远都硬不起来。”   白锦堂举手投降。   展辉起身,右腿轻蹭白锦堂的下身,道:“让你手下那群狼收敛些,敢让小昭吃亏,我剁了他们。”   白锦堂揽住展辉的腰,全情地投入到接吻当中,小昭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吃亏,他反倒担心自己这边会被欺负得体无完肤,更何况玉堂跟着呢,那小子胳膊肘往外拐……白锦堂有点后悔了,一天之内,他极有可能从身家百亿的富豪变成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但是……美色当前,还是吃饱再说。   约会3.0(下)   休息室里,展昭眨眨眼,看着被迫换上的整套蓝色西装。手工缝制的西装极其贴身,裤子上的中线越发衬得展昭双腿笔直而修长。他对着镜子整理整理袖口,把领带系好,又把白色钻石领带夹和袖扣一一戴好——哥,到底怎么想的,让他去谈生意就不怕搞砸?   展昭边磨蹭边做心理建设,等到副总第三次催促,他才不情不愿地开门出去。   副总上下打量一番展昭,禁不住赞道:“啧啧,不愧是刑警队的,身材太好了。”   “陈哥你别取笑我了,”展昭有些尴尬。   陈晨跟了展辉很多年,意大利也好国内也好,展辉基本都是带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和展辉的一众高管、手下相比,和展昭算是最熟的。见此,他见好就收,也不再开玩笑,而是郑重其事地一拍展昭的肩膀,道:“小昭,今天见的客户比较棘手,总裁不好出面。”   “啊,我不是更不行了?”展昭担心,虽然他不喜欢但是让他打个架可比这种事容易多了。   “没事,小昭,听哥的,你要记住这件事关系到展总的事业能否更上一层楼,还有对方都是群吃人不见血的狼崽子,你只要不退让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   展昭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他也从陈晨的表情和话语里,感觉到这件事非同小可。展辉为他做过许多事,他一直想为展辉做些什么,也许这是个机会。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表示准备好了。   陈晨跟在展昭身后,秘书打开办公室大门,早已等候在电梯口的几位高管,恭敬地低头,道:“少主。”   “咳,”展昭面上有些红,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哥让他们这么叫人,可哥还是一意孤行。一个正儿八经的上市企业,张口闭口的“少主”别人听到了作何感想。   一群人簇拥着展昭坐上电梯来到大厦门口,一排黑色沃尔沃整齐地停在大厦前。   展昭和陈晨坐进中间的一辆,所有人上车后,车子缓缓开出广场。   既然是去谈生意,好歹要知道些来龙去脉。展昭翻着看不太懂的资料,加上陈晨的讲解,很快明白了这单生意的来龙去脉。原来对家是想要利用大哥在意大利的港口势力运送货物,这本来是件双赢的事儿,但却在分成上有些分歧。按道理说,对家的货物,人家给几成都不过分,但是意大利黑手党盛行,政府睁只眼闭只眼也算相安无事,可一旦出了港口,海盗呢?到时靠的就是枪杆了。   既然想在海上走单,哪能不剥层皮?   展昭合上文件,他捋清思路,觉得大哥的态度很暧昧。从表面看,两家的项目团和高层掐得最厉害。   沃尔沃开到地下停车场,依次停好。   有对家的人走上来替展昭打开门,“展总,辛苦了,劳您大……”   展昭优雅地下车,整理一下西装的褶皱,对方这才看清来人,有些疑惑。   陈晨道,“我们展总今天有急事,所有的事情都和小展总谈,小展总的意思就是展总的意思。”   “哦哦,好好,失敬失敬,小展总,请。”对方在停车场迎接展昭的一共有四人,分两批乘坐VIP电梯直达会议室。   会议室在十九层,空旷而明亮。   从落地窗往外看一眼,这个城市的所有建筑都变得渺小而遥远。展昭双手背在身后,忍不住紧张地捏捏手心,他佩服每一个有如此创造力和强大力量的人,没有魄力不足以站在金字塔顶端。可他无法感同身受,高处不胜寒的人往往需要更多取舍。而他和某人一样,都是随性而为、只为理想的实践者。   会议室的大门缓缓开启,展昭微微抬眼,看见黑色长桌的尽头有一位白色背影。   在丁兆兰的提醒下,白玉堂不耐烦地转身,他最讨厌不守时的人。   “贵司的诚意就是让对方等上半个小时吗?这么看来,也许可以改……”他面色微冷地抬头看去,戏弄和刻薄的话却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和白玉堂愣住的还有展昭,白玉堂一开口,展昭心里就咯噔一声,随后又有点好笑。他淡定的整理一下衣服,两位大哥在所有亲信、高管的不合作下,设局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和玉堂。他边在陈晨拉开的椅子上坐下,边抬眼看向白玉堂,“白总,要不要改天再谈。”   展昭笑眯眯地盯着先是吃惊后是惊喜现在是尴尬的白玉堂。   后者干咳一声,道:“展总说笑了。”说罢,白玉堂向丁兆兰使个眼色,道,“人到齐了,谈吧。”   丁兆兰扶额,他虽然有预感来得会是展昭,但还是不甘心,看着自家这边只要对方说句话就恨不得拱手相让的架势,心里几乎在滴血,“怎么谈?”   “当然是越快越好。”他还要和猫儿约会呢!白玉堂这话说的不大,但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听清楚。   大家无奈地对视一眼,各自分两边坐下。   自从展昭坐下,白玉堂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今天的展昭和往常无异,但又确确实实有些不一样。似乎大学毕业后,两人进了警局,展昭就没怎么穿过正装了。白玉堂喜欢穿警服的展昭,那时的展昭劲瘦的腰肢和完美的腰线往往一览无余。嗯,比起警服,着正装的展昭看起来更加的成熟而优雅。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他亲自一个纽扣一个纽扣的脱掉展昭的衣服。   于是,在所有人的正襟危坐和剑拔弩张里,白玉堂终于意识到他似乎在想些不合时宜的事儿。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友好的合作过也毫无形象地掐过架。不等展白二人发话,双方就像蓄势待发的公鸡似的伸长脖子瞪红眼。   “这不合规矩吧,货物是白氏的,买家是白氏谈的,运转资金都是白家的,展氏凭什么分六成。”丁兆蕙看完文件往桌子上一扔,冷道。   “小丁总这话说错了,出钱的是你们没错,但卖命的可是我们。”陈晨老神在在,比起其他成员,极为淡定。   “强盗理论。”白氏有人怼回去。   “地中海的强盗自然不是你们去面对。”展氏继续见招拆招。   展昭和白玉堂,一个靠在椅背上,一个双脚搭在桌子上,气定神闲地看戏。   白玉堂穿着白色西装,淡蓝色的领带上戴了一只蓝宝石的领带夹,所有的头发都梳向脑后,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总裁的气势。察觉展昭在看他,白玉堂冲展昭呲牙一笑,恰在此时,随着一声“白总您怎么说?”,白氏和展氏的所有人都一齐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差点被口水呛死,他忙收回脚,干咳一声,逡巡了一圈,啧,看看展大哥那边的人各个淡定得像在喝茶,反倒自家大哥这边像是吃人,敢情自家才是混黑的。   “嗯,咳,”白玉堂沉吟片刻,道,“四六分,确实有点不合理。”   “哦?那白总认为怎么才算合理?”展昭好整以暇,微挑眼眉,笑意盈盈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在两位丁副总和红着眼的己方的压力下,豁出去地开口,“五五分!”   展昭哑然失笑,玉堂就这么堂而皇之极其耿直的说出了两位大哥的想法。嗯,其实,大哥没向他透露一点,白大哥大概也不会跟玉堂说什么。对于大哥们来说,其实怎么分都好商量,但他们身后毕竟是两个企业。五五分成,也许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想法。   “不行,”丁兆蕙反驳,“没这个道理,我们是客户,展氏是被雇佣,五五分不行,我们六他们四还有的谈。”   “小丁总不如去意大利去地中海看看,除了我们展氏还有谁敢接你们的单,你们的单数额是大,但能保住的也只有我们展氏。”陈晨皱眉。   “我理解白氏诸位的心情,我们是毫无立场来要求分成。像您说的,”展昭看向丁兆蕙,“我们确实是雇佣的,就算给三成,也是仁至义尽。”   展昭这话顺了白氏的心,大家的脸色有所缓和。展氏这边却纷纷皱起眉头。   “但是,”展昭话锋一转,“钱可以赚,命却赚不回来。所以小丁总说的对,我们六你们四有的谈。”   唉?这下愣住的不只是白氏众人,还有白玉堂。   白玉堂坐直身体,臭猫怎么不按套路走。   “展总这话错了,没有我们在前面打拼,哪里有这单生意。”白玉堂盯着笑眯眯的展昭,凤目飞扬,挑衅道。   “没有我们在后方保证,这单生意不过是竹篮打水。”   “不是白氏,竹篮都没有吧。”   “没有展氏,篮子的边你们都没得碰。”   “……”   白展二人一来一回,唇枪舌战,寸步不让。倒是让其他人全部愣住了,一会看向展昭一会看向白玉堂。   丁兆兰看一眼丁兆蕙又看向陈晨,后者也表示这事儿有点意外。其实丁兆兰和陈晨作为白锦堂和展辉的心腹,就算再不情愿也知道两位老总的意思,确实是五五分。   陈晨指指展昭,对着丁兆兰得意一笑。   “展总,亲兄弟明算账,我也觉得我们六你们四有的谈。”白玉堂双手撑在桌面上,笑道。   丁兆兰得意地看回去。   “是吗?白总这话从何说起,我一直都认为我们是在明、算、账。”展昭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后三个字。   白玉堂心里一抽,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边气定神闲地走向展昭,边道:“看来,我们的想法一致,都是□□分,如此有默契,玉堂不胜惶恐。”   “白总说笑,确实是□□。”展昭转一下椅子,正对着迎面走上来的白玉堂。   白玉堂右手插兜,左手撑在展昭的座椅上,轻笑,“和展总一见如故,不如我们仔细讨论一下。”   “乐意至极。”展昭粲然一笑,起身推开白玉堂,率先走出去。白玉堂挑眉,示意丁兆蕙把合同拿过来。   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合同,道:“这事儿我和展总谈就行了。”白玉堂扬长而去,留下完全懵住的众人。   丁兆蕙和陈晨是最淡定的两个,安抚窃窃私语起来的众人。   白玉堂带着展昭走进白锦堂的办公室。   展昭走到办公桌前,白锦堂的办公室比大哥的复杂多了。除了相同的落地窗和办公必需品外,大哥的就只设立了一个小型的会客区。白大哥这里还有一个隔间。   白玉堂跟在展昭身后,锁上办公室的门。   他把合同放在办公桌上,从身后抱住展昭,道:“猫儿,我想你。”   “白总,我们不是有事要谈吗?”展昭转身,推开白玉堂。   距离近了,能看清展昭的睫毛,和睫毛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里如同一汪潭水,因微笑而起的涟漪常常能吸引住白玉堂的灵魂。   白玉堂双手撑在桌子边沿,圈住展昭,舔舔干涩的唇,道:“是的,展总,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想和你一起做。”   展昭后撤着身体,腰几乎弯折了,他听见白玉堂抱住他,凑近他耳边,小声道,“一件只能和你做的事儿,爱。”   一小时后,白玉堂拿着签好的合同走进会议室交给两方的人,“签好了。”又对陈晨道,“我会负责把展总送回去的。”   丁兆蕙和陈晨打开合同,果然还是五五分。木已成舟,事成定局,双方只能友好地握手道别。   白玉堂走到沙发前,俯身抱住展昭,道:“搞定了。”   展昭全身酸疼,西装、衬衫、领带全都揉皱了,他不满地撇撇嘴,“死耗子,发疯也不看地点。唔,不过下次千万别再找我们演戏了。”   “猫儿,我演得还行吧。”白玉堂吻吻展昭红肿的唇,邀功道。   展昭睁开眼睛,笑道,“我们这么幼稚的演技也就能暂时骗一下不知情的人,陈哥和丁大哥心里清楚的很。”   不针锋相对那么一下,那些人精怎么肯把合同交给他们俩。再说了,他们那拙劣的演技也就是来得太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当然,他也彻底搞清了,白大哥办公室里的隔间竟然是个小型的带着浴室的卧室。   一周后,白展二人收到了一份快递。   两人打开包装,发现一个丝绒盒子,盒子里装着两只白色钻石袖扣。展昭面上一红,白大哥肯定知道他们俩在办公室做过什么。   白玉堂拆开盒子里的另一件东西——这是……跳蛋?   白玉堂干咳一声,展昭看过去,一时没看清他手里拿的什么。   两人沉默片刻。   展昭淡定地走向书房,白玉堂忙追上去,跃跃欲试道,“猫儿,猫儿,你等等我。”   “想都别想。”展昭恼羞成怒,“啪”一声甩上书房的门。   白玉堂差点被砸到,他后自后觉地把手里的跳蛋扔进垃圾桶,他是很想试试!但是,除了自己,谁都别想……别想进入展昭,嗯,这些也不可以。   白、锦、堂!帮他解决了难题不说,竟然还坑他!不过他明明是想给展昭看手中的车钥匙,怎么就被猫儿关在了书房外。臭大白,就算给再多个法拉利限量版也不能磨灭他就是个坑弟小能手的大流氓。   我好想你(完)   我好想你   文/荷潋   昼:   近来的天气实在是怪,出门就下雨,进门就晴天。展昭被淋了一次倒是学乖了,至于那只耗子,他提醒过某人一次,奈何某人偏偏要和天较劲。   年轻的重案组组长一身警服穿得是玉树临风,往旁边一站,笑如暖阳,温和的看着自家恋人振振有词,什么白爷才不怕,什么有本事天天淋,看下次初一十五的谁还拜你。   展昭见怪不怪,人人都说这白家二少爷、陷空岛白五爷、刑侦一队大队长等有的没的一堆头衔,风流肆意、不好相与、目中无人、拽什么拽,但在他看来,白玉堂大概就是那种讨人喜的熊孩子吧。当然,这的确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许是近日老天爷喜怒无常,一众犯罪份子也怕淋个落汤鸡。重案组倒是少有的清闲。   左右无事,展昭索性到档案室翻翻老旧卷宗,底下那帮人闲得长蘑菇,挑出一两件就当练兵了。窗外的雨从出门就没停过,哔哩啪啦甚是嚣张地敲在玻璃上。   丁月华端来两杯咖啡,向展昭点点头,示意放在桌子上了。   展昭捧着卷宗倚在书架边,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忽然想起,刚刚听赵虎说漏嘴,说白玉堂请求参与境外行动。   夜:   再没有比这更准的,展昭关上房门,那边雨立刻停了下来。   梅雨天气实在令人心烦,展昭换下衣服,拿出打扫工具,趁着有阳光的空档,忙打开窗户,散散潮味。   白玉堂一进门,心里有种巨大的满足感。房间窗明几净的,阳光照射在浅色地板上,干燥温暖的味道和那只猫儿如出一辙。   厨房里传来“呲呲”的热油下锅声,白玉堂凭着矫健的身手,悄无声息地靠近。殊不知,正忙于炒菜的人已经上扬了唇角。   “猫儿!”白玉堂一把抱住展昭。   “幼不幼稚!”展昭手上掂着炒勺,嘴里这么说,眼里却满是笑意。   “猫儿,今儿一天没见了,你想不想我,想不想我,我好想你。”白玉堂搂着展昭的腰摇来摇去。   展昭费尽力气才把出锅的菜盛好,他放下炒锅,努力转过身体,道,“行了,别闹,唔……”   嘴唇被只大耗子快准狠地吻住,直到展昭有些呼吸不畅。白玉堂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展昭,一张俊颜上满是得逞的笑意,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道,“好吃。”   “臭死了,离我远点。”展昭推开依旧穿着特警服的白玉堂,这家伙最近应当年的教练之邀,帮忙带一批新晋的特警,天天一身臭汗,像水里捞出来似的。以往,这家伙都是冲完澡换好衣服才回来,今儿大概是又被淋了一次?   昼:   重案组众人天天泡在会议室,聊天斗嘴。除了法医公孙策和组长展昭一人一手论文和卷宗,张龙、赵虎、丁月华等人一人捧着一台手机、平板。   “醉生梦死啊醉生梦死。”   “我今早是被热死的,我妈昨晚把空调调到了29度!29度啊亲们!”丁月华边在游戏里杀成一片,边抱怨。   “同情你,这种天气命就是空调给的好吗?”众人附议。   丁月华忽然放下手机,欢天喜地地跑出会议室。   公孙策推推眼镜,“月华这性子,何时能嫁出去?”   “丁家两兄弟急得跳脚,月华倒是心宽。”展昭摇摇头。   片刻后,丁月华抱着一堆零食走进会议室,道,“局里查太严,外卖都进不来。”她把零食摊在会议桌上,如狼似虎的众人已经扑上来。她眼珠一转,从赵虎手中抢下两袋薯片饼干雪梅等,笑容满面地走到展昭面前。   展昭被看得浑身发毛。   “展大哥,展大哥。我刚刚听刑侦一队的说,臭耗子在测试中又是满分,单是射击枪枪十环。展~大~哥~。”丁月华捏着嗓子摇展昭的手臂。   展昭眉眼间俱是得意,唇角边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公孙策“啧啧”两声,转过身去。   “你就让他教教我教教我。”丁月华双手合上求道。   “月华,你这就不对,白队长能打十环,咱们组长在警校时可就是神枪手。”赵虎边“咔咔”咬着薯片,边吐槽投喂者,丝毫没有吃人嘴短的自觉。   丁月华握握拳头以示警告,道,“你懂什么,如果让展大哥教我,小五哥会灭了我的。”小五哥这手神枪绝技没少得展大哥的真传,也就是说展大哥也算小五哥的半个师父。那只高傲的臭耗子,绝不会允许一个“丫头片子”和他同个辈分。   夜:   白玉堂把这个理论告诉展昭的时候,展昭笑得半天直不起腰,最后还是被某只面上挂不住的耗子强行武力镇压。   今天倒是白玉堂回来的早,展昭看着桌子上的香槟玫瑰,忍不住翻翻白眼。   “玉堂,怎么回事?”   听见展昭的声音,白玉堂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掂着炒勺,道,“马上就好了,猫儿,你快去把酒打开,这酒可是大白的珍藏。”说着,转回厨房,还不忘继续愤愤不平,道,“大白,臭资本家,怪不得不让人去他的酒窖!好家伙,那架势,产地、年份、成色,不是百里挑一的没资格进酒窖。就我们上次喝得西班牙进口的那支,给大白的提鞋都不配。”   展昭听得有趣,把餐桌上的红酒从包装纸袋里拿出来,然后打开倒进醒酒器。他抱臂站在厨房门口,道,“你还没玩没了了。”   白玉堂把牛排放进餐盘里,呲牙一笑,道,“猫儿,生日快乐。”   展昭上前,微微拉低白玉堂的领口,倾身吻上,道,“谢谢你,玉堂,我爱你。”   听鲜少主动告白的展昭这么说,白玉堂慢慢涨红了脸,道,“猫儿,猫儿……你……你……”   “咳,”展昭虚咳一声,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道,“我先去换衣服。”   昼:   白玉堂去境外执行活动过去了大半个月。按说梅雨天气也该过了,但今年似乎格外反常,这雨依然下个不停。   花瓶里的香槟玫瑰有些枯萎了,展昭开车路过花店,心血来潮地停下车。他几乎是第一次走进花店,起先,在警校时,白玉堂追他,他只当玩笑,百合啊香槟啊勿忘我满天星变着花样的送他花。一开始难堪大过惊喜,后来倒也习惯了。毕竟白玉堂这位白家的二公子声名在外,他只当个不懂事的弟弟去相处。再后来,也是在境外执行任务,生死患难中看见白玉堂的坚韧与智慧,答应他的那天似乎正好送的是香槟玫瑰。所以这白耗子就默认他最喜欢这种花。   “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花店服务员看着展昭离去的背影,心想哪家的妹子那么幸运,男朋友长得好看身材又好气质又棒,还这么体贴。却见那人在花店门口接了个电话,竟然就把花放在窗台上匆匆离去。   “先生,先生,你的花儿。”服务员追出去,只能看见一辆白色的跑车车尾。   包局来电,人民广场发生爆炸,伤亡尚不清楚。因影响极其严重,直接由他们重案组接手。展昭边开车,边一一召回休假状态的重案组成员。赶到广场的时候,外围已经拉满了警戒线,展昭亮了一下证件,俯身走到案发地点。随后赶来的公孙策提着工具箱就要进入现场,被展昭拦住。“防爆小组还在作业,你等下再进,”说着,自己却一马当先走进现场。   夜:   白玉堂和小组成员刚刚完成一次监测行动,返回驻地。   这里是热带草原气候,天气潮湿闷热,来的时候家里下雨,到了这里还是雨季。他觉得自己快要长毛了。   白玉堂所在的部门其实不在这次行动小组的收编范围内,但他想要尝试更多,只要是捍卫正义保家卫国的,当然这次也多亏欧阳春教练的周旋。   小组成员陈刚和白玉堂算是交情不错的,他递给白玉堂一盒药膏,道,“堂子,没吃过这种苦吧?”   白玉堂微一挑眉,这个名字还真是……他哈哈一笑,道,“混小子,叫哥。”他虽然年纪也不大,但实打实是这群小子里年龄比较大的。   “咳,白哥,你说这情势不太好,难民问题大规模的爆发,咱们何时才能回去?”   “怎么,想家了?”白玉堂这么一问。   陈刚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头枕在胳臂上,翘着二郎腿,嘴角倒是收不住笑意,“哥,你不想嫂子吗?”   嫂子?白玉堂眉眼一挑,这话让某人听见,还不得炸毛,他想了想,道,“想,天天想。”手机、短信、微信都不回,就知重案组大概又接到什么案子了,他放下手机,飞扬的眉目间俱是意气风发的神采,道:“你嫂子和我一个系统的,保家卫国捍卫正义,咱们无怨无悔。”   昼:   爆炸案结案已是一个月后,重案组众人几乎吃住在局里。展昭揉揉眉心,示意大家赶紧回去休息。   他身心俱疲地回家,打开灯,黑暗的房间立刻变得明亮,最近忙的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玉堂执行任务去了。花瓶里的香槟玫瑰全部枯萎,展昭实在没力气收拾,整个人脱力地躺在床上。   一觉醒来,窗外阳光明媚,他伸伸懒腰,手臂横在床的另一边,有些空荡荡的,他承认有些想某只耗子了。摸出手机,竟不知何时停电关机了。   展昭给手机充上电,再打开,未接来电、短信和微信震得他手都麻了,几乎全是那耗子的留言,日期都是月余前,他重新躺回床上,一条一条地翻阅,白玉堂向来肆意,不惧表达。展昭看的心里鼓胀胀的,忍不住想要拥抱那只臭耗子。   接到丁月华电话的时候,展昭正在意犹未尽地查看微信。   “展大哥,小五哥回来了,我们正在路上。”   展昭放下电话,去洗了个澡,然后拿钥匙出门。走到一半却又掉转车头,去花店买了一束花。   夜:   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展昭睡眼朦胧地睁开眼。   “你回来了。”   “臭猫,你为什么不去接我?我现在可是英雄,你没瞧见,机场上的阵势,简直了。”白玉堂侧躺在展昭身边,双手拥住展昭。   许是白玉堂刚洗过澡,头发未干的缘故,展昭觉得有些凉意。   他靠近白玉堂温暖的胸膛,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毛绒绒的脑袋像个小奶猫似的,满是依恋,“臭耗子,少臭美,你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不能惯着。”   “猫儿,你想不想我,我好想你。”白玉堂亲吻展昭软软的头发。   展昭睁开眼睛,却只能看见白玉堂的睡衣,他伸手抱住白玉堂的腰,道,“嗯。”   “喂,嗯是什么意思?”白玉堂不满。   展昭却只闭着眼睛,笑个不停,“玉堂别闹,就是嗯。”   “臭猫儿。”白玉堂宠溺地吻吻展昭的唇。   牵挂和思念的人就在身边,两人满足地相拥而眠。   昼:   展昭升值,被授予荣誉奖章。   众人起哄,让展昭请客。   不好扫兴,展昭也就随大家唱歌喝酒一直闹到了深夜。   他深夜回家,打开门,黑暗侵袭而来。想着玉堂也许是睡了。脱掉外套的时候,摸到兜里的纸盒,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荣誉勋章。   展昭想起,他不是第一次从包局手里接过荣誉勋章,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上一次好像是玉堂的吧。   尾:   展昭换上妥帖的西服,如同约会般,撑着雨伞去赴约。   雨水落在台阶上,溅起一地水花。打湿了黑色皮鞋和裤脚。   展昭站立良久,白玉堂笑容满面,看起来有那么些飞扬跋扈。   “臭耗子,你啊你,真是任性,还要我淋雨来看你。喏,白大哥的珍藏佳酿。”展昭席地而坐,打开红酒。   “你今天到是安静,平日里也没这么聒噪就好了。”   “其实,我不讨厌你聒噪,也不讨厌你……咳,动手动脚。”展昭在那双笑颜里微红了脸,猫眼一瞪,道,“谁让你是上窜下跳的臭耗子。”   展昭倾身上前,亲吻白玉堂的唇角,“玉堂,我好想你。”   泪水从眼角滑落。   沉默中,雨水沥沥,风穿林而过。   静静的灰色的墓碑上,落款处刻着“未亡人,展昭。”   白玉堂,2014年7月牺牲于一次维和行动中,享年二十三岁。   贺姻缘(完)   月圆中秋,展昭却是赶不回开封府过节了。他坐在白玉堂的清风小筑里,桌上是卢大嫂的桂花酿,眼里是枝桠间的一轮明月。至于那臭耗子,月初就接到松江府送的书信,邀他同去赏月,文人雅士的事儿,少不了各家名妓,展昭也兴趣缺缺。前头聚义厅热闹非凡,他有伤在身,况且孤身一人难免触景伤情,还是自斟自饮来得惬意。   酒至微醺,展昭整个人也少有的放松起来,如同偷腥的猫儿微微眯起双眼,他托腮看着小筑外,一树桂花开得正盛,偶有微风吹来,裹挟阵阵幽香。月前,抓捕逃犯途中一时大意受了伤,免不了挨公孙先生一顿唠叨,后又被极其生气的白玉堂拉来陷空岛静养,为这事,公孙先生还差点和玉堂吵起来,怕他照顾不好自己。展昭心里有些暖暖的,心知这两人都是为他好,可每逢佳节倍思亲,依旧少不了神伤,自母亲去世,开封府的老老少少就成了他的家人。   心中郁结,一壶酒逐渐见了底。正听前头仆人一口一个的“五爷回来了”,展昭一个激灵,慌乱地差点打翻酒壶,他起身,顾不得晕眩,只四处张望一番,抄起酒壶和酒杯,扒开长在墙角的一丛月季,手忙脚乱地摆好,末了还不忘整一下叶子,把酒壶全数掩好。   做完这些,展昭假装无事地回到小筑,不妨白玉堂迎面而来。   “猫儿,你在干什么?”   “赏月。”   起先,白玉堂离得远,没看清展昭蹲在地上干什么,离近了,嗅到一丝甜甜的酒意,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大嫂的看家本领——桂花酿。这臭猫,一个看不住就不老实!身上的伤才好一点,就算这桂花酿不比其他酒来得烈,但终究是加了酒糟的。白玉堂刚想发作,视线落在展昭的脸上,沾酒的缘故,展昭双颊微红,唇和眼角湿漉漉的。心头一软,质问的话便再说不出口。   展昭一心想着藏在花里的酒壶不被察觉才好,也没心思注意白玉堂在想什么。半晌才想起问,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被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盯住,白玉堂轻咳一声,道,“五爷累了。”还不是惦记某只臭猫。   两人坐下来,重又开始赏月。   银盘似的月亮挂在院子上空,照亮这一方天地。就连二人的眉眼间、衣角上都有了一层朦胧胧的月色。   白玉堂摩挲着手中的杯盏,质地极好的青瓷光滑细腻,触感分明,他忍不住看一眼展昭,那猫儿只穿白色单衣,披了一件红色外袍,在月光的映照下,彷佛笼了一层雾蒙蒙的烟纱。这臭猫向来都好看,今天似乎格外好看。   “白兄?白兄?”展昭困倦地伸伸腰,瞧见对面的白玉堂傻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有些好奇。   白玉堂回神,气定神闲地喝一口茶,润润有些干燥的喉咙,道,“猫儿,你喝酒了。”   展昭忙捂住嘴巴,看见白玉堂似笑非笑,气恼被这奸诈耗子诓住了,不服道,“谁看见我喝酒了!你才喝酒了。”   “是是是,我是喝酒了。”白玉堂托腮,悠闲地看着对面脸色更加红润的展昭,算了,展南侠展大护卫,不过是偷喝了酒,但被抓包还理直气壮拒不承认反抗到底的不一向是他白五爷吗?   “猫儿,你不问问我今儿去松江府都干什么了?”白玉堂仿佛随口一问。   “关我什么事。”展昭被酒意熏得有些迷糊,白玉堂不提这茬还好,一提他就来气,这气倒也莫名其妙,就那么堵在胸口,似有千般话要呼之欲出,又似一团棉花,出不来散不去。   “嗯,顾大哥想给我做媒来着。”这话说得淡定,白玉堂细想又觉得好笑,怎么相干的不相干的都如此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反而他自己毫不在意。   困倦去了大半,展昭想着如何才能回答的妥帖,想了半天无果,又觉得谁会和他这个半醉的醉鬼计较,“哦。”   可偏偏有人爱计较,声名在外的锦毛鼠白五爷,一张风流潇洒的皮相里倒也长了颗如雷似火的心,行事作风全凭自个心意。若想恶作剧一番,任八匹马也拉不回。   “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哦。”展昭来气,这有什么好问的!   “那你是同意了,就顾家那小丫头。”白玉堂这谈论天气的口吻,似乎展昭答应了这事也就这么成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臭耗子,你的事儿与我何干!”姻缘之事向来玄妙,这白耗子娶妻,娶谁,中不中意的他怎么知道。到时不喜欢了,又来怪他。展昭这下子是真的动了气,扯扯快要掉下的外袍,起身就走。   白玉堂放下茶盏,几步走到展昭面前,拦住去路,“猫儿。”   他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微倾,压下展昭,一双带笑的凤眸,灼灼桃花般盯紧展昭。   展昭一时愣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碰到桌子,再也无路可退,只得弯折了腰向后撤,不知这臭耗子发什么疯。   “白……白兄,你靠得太近了。”展昭皱眉,双手撑住桌沿以防摔倒。   “近吗,”白玉堂微一挑眉,单手捞住展昭的腰,道,“这样才够近。”   两人几乎腰贴着腰,腿缠着腿。展昭涨红了脸,舌头开始打结,“白……白兄,你你快放开。”   “不放。”白玉堂抱住展昭,脸埋在展昭的颈窝,委委屈屈道,“臭猫,你真得同意我娶别人。”   这话问得展昭心中一颤,鼻子有些发酸,“玉堂,我们终究是要娶妻生子的。”   “不管,不娶,我不娶,也不许你娶。你明知道我只喜欢你,只想和你共度一生。如果非要我娶,你不仅是糟蹋人家姑娘,还没名没分只能做小。”   谁能想到,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行事爽利的锦毛鼠白玉堂还有如此胡闹耍赖撒娇的时候。   “玉堂,不许胡说。”展昭气结,说来说去反倒都是他的错。   “猫儿,我是说真的。”白玉堂轻叹一声,压低嗓音,道,“猫儿,为何不试试呢?一辈子这么短,你心有天下事儿,我愿此生无憾事儿。你我皆洒脱,不会成为彼此的牵绊。大江南北,执剑也好拿刀也罢,冬夜有一壶酒,夏夜有一盏茶。你我只需记得行再远,终有这么一处归宿,不问来路不管去处。”   许是白玉堂太深情,许是白玉堂太真挚,许是心里早有答案。展昭眼角有些湿润,他何尝不懂,何尝不喜欢。   一辈子不娶妻不是难事,一辈子能得此温柔才是难事。   真好,温柔就在他的怀中,他抱着白玉堂仿佛拥着今生最极致的温柔与温暖。   “嗯。”   简简单单,无需语言。月下相拥的两人,月影成双,心头明澈。   后记:   展昭每每想起那年月圆中秋,想起掩在花丛中的酒壶酒盏,想起白玉堂的眉眼,想起白玉堂唇角的温度,胸膛的宽度,都忍不住大醉一场。   他想起白玉堂说过的那句话“他们皆是洒脱之人,不会成为彼此的牵绊。”   不,他们都错了。   鸡零狗碎的牵绊总好过肝肠寸断的牵挂。   而这牵挂,再无人可懂,无人可回应。   (完)   理财记(完)   这件事发生在白展二人刚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两人租住在距离警局并不远的小区。虽说警局有食堂,但三个月后,两人第一次发现钱不够花。   白玉堂坐在客厅里,修长的双腿来回换了多个姿势,每一秒都有些心痒难耐。他看一眼蹲在地毯上打游戏的展昭,安静的空间唯有音响中不时传出的赛车发动的马达声。展昭全情投入,他却坐立不安。白玉堂放在桌子上的手指不时点着几张□□,他再次来回扒拉一边,但每一声游戏音效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终于忍耐不住,走到电视旁,“咳。”   展昭扫白玉堂一眼,横着挪了挪身体,继续全神贯注地操控画面里的赛车。   白玉堂挫败地揉揉眉心,伸脚勾住电视柜左边第一个抽屉的金属把手,缓缓拉开。   原本极其紧张的赛事戛然而止,客厅重回安静。白玉堂下意识地停下,低头看一眼展昭,见那猫儿不知何时改变了动作,此刻正盘腿坐在白色地毯上,双手自然地垂在小腿上,正紧紧地盯着那只抽屉。   白玉堂有些尴尬,不知是继续打开还是就此放弃,正骑虎难下间。展昭伸伸懒腰,走到白玉堂面前,双手撑在白玉堂两侧,郑重其事道,“就这一次。”   尚还从展昭忽然凑近的长睫毛中没回过神,那猫儿已经敏捷的穿越客厅回到了卧室。白玉堂再低头时,打开的抽屉里赫然少了一张卡,唯独属于自己的黑卡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翌日,两人纷纷顶着熊猫眼几乎同时打开了卧室门。   “早啊,玉堂。”   “猫儿,早。”   展昭和白玉堂先后进了浴室,动作一致地挤出牙膏,对着镜子刷牙。   “玉堂,你昨晚买了什么?”展昭口齿不清地问。   “新款法拉利,之前给你看过的。”白玉堂口齿不清地回,并在镜子里用献宝似的炙热眼神紧紧地盯着展昭,彷佛在求夸奖。   “咳。”好险,差点把牙膏沫吞进去。展昭边漱口,边冲白玉堂竖了个大拇指。   白玉堂是法拉利的忠实拥趸,自然也是财神爷,因此当天下午,旗舰店就熟门熟路地把新车送来了。白玉堂溜了一圈车,再回到家的时候,展昭依然沉迷于赛车游戏中。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见展昭的周围散落着包装盒,立刻明白猫儿买得还是游戏,不屑道,“我说猫儿,这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去试试新车。”   “不去。”展昭第一百零八次拒绝白玉堂一起沉迷跑车的邀请。   “切。臭猫,你快加速啊,过弯已经减速了,现在不加你要被超了。”白玉堂扫一眼屏幕,再加上心情好,干脆绕到展昭身后,握住展昭的手抢夺控制权。   “啊啊,耗子,玉堂,白!玉!堂!你不许动!”展昭几乎被白玉堂圈在怀里,行动受限,只能把手柄往怀里藏。果不其然,音响里很快传出“GAME OVER”的提示音。   “猫儿,你冷静点。”白玉堂立刻举高双手,欲逃离现场,被展昭一把拉住脚腕。   “臭耗子,你受死吧。”   “猫儿,猫儿,要撞到头了。”   “活该。”   “……”   两个月后,白展二人再次进入入不敷出的境地。白玉堂在客厅里徘徊了大半天,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放有黑卡的抽屉。但展昭只一心一意地沉迷游戏中,连个眼神都不舍得给白玉堂。   “猫儿……。”   “不行!”   “我这次真不买车了。”   “我们是不是说好了工作后不花家里的钱。”   “是。”   “那是不是说好了要节俭节约自力更生。”   “是。”白玉堂郁结。他和展昭自小一块长大,家境不错,不愁吃穿,除了喜欢跑车也没什么败钱的习惯。然而他发现如果只用工资的话,他们连正常的生活水准都维持不了。   “可是猫儿,我们的钱哪去了?”白玉堂百思不得其解。   展昭翻翻白眼,单一辆跑车的维护费用就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好几台。   “猫儿,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之前说好的自力更生的傻X决定实在是不符合现实,更何况资本家的钱不用对不起我们这种底层人民,所以……”白玉堂边给展昭洗脑边去拉抽屉。   展昭依旧沉迷游戏不可自拔,直到白玉堂拿出卡对着展昭呲牙一笑,“猫儿,今儿去打牙祭。”   展昭暂停游戏,起身走到白玉堂面前,拿出自己的,道,“玉堂,你说得有道理。”然后慢条斯理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啧,”白玉堂看着屏幕上的暂停画面,依照惯例,这游戏新版出了有半个月了,臭猫儿还真是沉得住气。所以,到头来,出尔反尔忍不下去的是他白玉堂。   臭猫!白玉堂的双腿搭在桌沿上,然后打开手机给白锦堂去了个电话,让大白从他的年利分红中取出一部分用于投资理财,全数交给大白打理,务必把一百万变成一个亿。且不说那边白锦堂被气笑了,却也欣慰自家小弟有挣钱的觉悟了。   白玉堂敲敲展昭的门,“臭猫,你买好了没,我要饿死了,快出门快出门。”   等待的间隙,白玉堂上下打量一番房门,小声道,“碍眼,干脆把房门拆掉好了。”这话却恰恰被展昭听到。   “你敢,”武装完毕的展昭打开门,把手臂上挂着的大衣交给白玉堂,继续向前走,忽又停下脚步,对着还在原地的白玉堂,道,“倒是可以把其中一间卧室改成客房。”   “好。”向来风流肆意的青年眉眼飞扬,一句回答仿佛蕴藏了一生的温柔。   橙色的夕阳斜斜地穿窗而过,展昭和白玉堂之间隔着这夕阳,静静地相视而笑。   一辈子那么长,他们想做的事情那么多,比如一起去发现生活的细节,一起去体验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繁琐。   一起走过未来长长的路。   上车打卡   注:车站用得不□□心,决定加个停靠点,□□群:一零八八六五八六,敲门砖:鼠猫。   今年会主攻长篇《归思》,感谢还在关注的小可爱们,比心。   开过几次火车,但因为略OOC和恶趣味诸多,所以没有往这边放(捂脸)   又辣段时间开车次数太多,导致肾/亏,最近都在吃素(并不),   如果再开车,都会在本章更新O(∩_∩)O~   看文愉快(ω`)   夜来(完)   夜来入我梦,梦有钟情否?   白玉堂甚少在家里过中秋。一是少年心性,大江南北的指不定就在路上耽误了;二是喜交良友,心血来潮说不准就在哪里停下了。这几年,好友颜查散一去襄阳,幸有御猫展昭。两人意气风发你来我往亦敌亦友的,倒平添许多乐趣。   汴梁内外,虽喜气洋洋,但到底是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不比上个月的七夕,各家女眷并着仆人,把个汴河围得水泄不通。临近申时,各家店铺已早早地打了烊。   俊逸潇洒的白衣刀客,悠闲地驱马前行,一把银刀随性地扛在肩上。白衣白马不急不缓,远处风风火火朝这而来的人反倒显得突兀。   待那人走到面前。原本徐行的白马仿佛正好累了般,停下来歇歇脚。马上的少年刀客,轻巧巧地转个身,左手支在膝盖上,右手拿刀一指,堪堪挡住来者的去路。   “哪家倒霉……”乍被人拦住,来人有些恼,张口就要骂,话未完,却是战兢兢地看清了这把刀。江湖上,有人因执有名器而闻名,也有兵器因主人而为天下熟知。这把既不罕见又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银刀,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森然之气。六子缩缩头,忙赔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五爷。”   “得了,说说,今儿怎么了?爷来住店,不是打烊就是关门的。”   “哟,五爷,今儿晚上官家在宣阳门施粥,虽说天子脚下安居乐业,但也有六子这种无依无靠讨饭度日的叫花子不是。再说,官家的粥,谁不想喝上一碗。这会儿,大家都去排队了。”   这么说,那臭猫不是更忙了。白玉堂无心戏耍六子,后者的一颗心大概早飞去宣阳门了。他收起刀,一夹马肚子朝开封府飞驰而去。   开封府守卫打老远看见白玉堂,忙上去牵马。   “白少侠,您今……”刚接过缰绳,守卫回头,哪里还有白少侠的影子。   展昭换好官服,整整帽子,拿起佩剑准备入宫。今天原本不该他当值,但恰逢中秋,部分御林军被调去宣阳门,少不得比平日忙碌。   他甫一开门,就被眼前的白色身影晃花了眼。展昭没想到白玉堂会来,惊讶过后,喜道,“白兄,好久不见。”   “嘁。”白玉堂双臂抱于胸前,斜倚在回廊柱子上,打眼瞧见红衣红帽的展昭,心里不禁一暖,面上却逞着强,不屑地扭过头去,看着天,数着云。   展昭双眼一眯,像只猫儿似的,悄没声地走到回廊栏杆处,双手搭在栏杆边,顺着白玉堂的目光看去,半晌,道,“白兄,今儿这日头若隐若现,你猜晚上有没有月亮?”   “傻猫儿,”原本无缘由却碍着性子闹别扭的白玉堂被这么一问,也不禁细想起来。两人一时沉默,还是白玉堂先开了口,“白爷怎么也如你这般傻,竟还当真琢磨起来。”   “一年就这么一个中秋节,喜庆,你说没有月亮该多扫兴。”   白玉堂回头,目光落在展昭侧脸上,虽说这人比他大上两岁,但不及弱冠,这些年跟在包大人身边,少不得忙忙碌碌,但终究好过在江湖里风餐露宿的,倒是比初见是胖了些,看起来白白嫩嫩的,配上这身红色官服,也不知到底谁喜庆。   “猫儿,今晚若是有月亮又如何,没月亮又如何?”   “有月算是个开心的中秋节,无月倒少不得有些离人苦。”   闻此,白玉堂似乎是被展昭的杞人忧天逗乐了,觉得这臭猫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无端端地有那么些可爱。   “啊,展某该走了。”展昭望望天色,起身整整衣袖,又把帽子摆摆正,眯起猫眼,道,“白兄,你今儿既然来了,可不能再走了,等我回来喝个团圆酒。”   “切,爷我才没这闲工夫,只怕等到八月十六还等不来你这只尽职的官家臭猫。”白玉堂抱臂,极其不信任地斜睨展昭。   两人就此分手。一个去了皇宫,一个莫名地发起了呆,随后不顾开封府守卫一口一个的“白少侠用了饭再走”的呼声,策马向城门口去了。   今日施粥尽显皇家气派。展昭巡视一圈,身后跟着一串侍卫倒是摆足了威风,到得宣阳门,被眼尖的六子瞧见,安静等待施粥的队伍立时窃窃私语起来。   “展大人,展大人。”看见这身熟悉的官服,往日里打过不少交道的邻里街坊立时活跃了起来,个个面上都带着与大人物熟识的自豪。   展昭笑眯眯地冲街坊四邻招了招手。   到底是皇家家宴,除了本应当值的侍卫,展昭他们也不好离得太近,见左右无视,便寻了一棵尚还郁郁葱葱的树,藏在枝桠间,视线虽有阻隔,反倒能瞧见些在地上瞧不见的。   展昭对丝竹雅乐向来不太喜欢,清幽也好磅礴也罢,入耳通通成了催眠的曲子。   “嘟嘟嘟”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展昭扒开一叠树叶,官帽歪了大半,冲地上的人笑道,“胡大哥?”   “展老弟,今日辛苦了,宣阳门已散,官家此时也不喜人多,你带着来顶班的同僚先撤吧。”同品阶的侍卫胡大哥是位较魁梧的汉子,朝展昭摆摆手,向前头宴席的地方去了。   亏展昭比平日里更急切,脚下生风直奔开封府,到了自己的小院,房门尚未推开,一声“白兄”先至。   房门“吱呀”一开,左瞧右看,竟没发觉,这屋里连灯都没点着,哪来什么“白兄”。展昭放下巨阙,点燃油灯,一手托腮,一双温和的眸子里有些微失落,他伸手,颇觉无趣地轻点火焰,进府前似乎听门卫说了什么“白少侠”,许是要告诉他,白玉堂走了吧。或者白玉堂是有什么话要门卫带给他?他轻轻叹口气,走就走了还留什么话,有也不听!   明知是中秋节,人家没理由呆在开封府,就算不回陷空岛,人红颜知己兄弟知交遍天下的,总不像他木头疙瘩一个在意什么中秋不中秋的。展昭懒懒地躺回床上,先前在皇宫里还能在树上打个盹,这回反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又轻轻地叹口气,窗户却缓缓地开了,一阵轻风徐徐吹来。仲秋的夜里可也凉得很,正思忖着要不要去关窗,却有东西从天而降。   和田玉的酒坛,慢慢地,摇摇晃晃地,像引着猫儿伸爪子似的,被麻绳绑着瓶口,从屋顶下放至窗户正中央。   展昭起先只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东西,且看它能作出什么妖,后来分辨出是一酒坛,再一眨眼,和着微风飘进来的,是甜香的桂花酿。展昭翻身坐起,一点床沿,灵活燕子似的取了吊在半空中的这坛久,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上。   “嘁,让五爷好等。”白玉堂一手枕在脑后,一膝盖搭在另一条腿上不住摇晃,旁边摆了一坛酒,两只酒杯,好不惬意。   展昭借着月色,看见白玉堂手边的绳子有些弯曲,猜想手中这坛酒原是被耗子挂在手指间吊下去的。他顺势坐下,边解酒坛泥封,边道,“白兄,不是走了吗?”   晃着的膝盖一停,那身潇洒飘逸绸缎料子的衣摆也不似先前飘来摇去,倒似月光里看得见的微风撩拨心弦。白玉堂虽不大回答,一双灼灼凤眼把人盯得快着火似的。   展昭干咳一声,只管去斟酒。却听那耗子毫不在意般说的轻巧,“爷觉得某只猫形单影只得太可怜,又怕某只猫形单影只得……太孤单,所以五爷出了城门又菩萨心肠发作,来陪臭猫赏月。”看似漫不经心,唇角却噙了笑意。   展昭也不反驳,闻这酒香,是城外徐酒仙的看家本领,看这时辰,他回到开封府时白玉堂尚未回来,这一来一去用时刚刚好。既这耗子还要嘴硬,他也懒得拆穿,况且还有什么比得上今日月圆人……也团圆,于是眼角眉梢间都带了笑意,“如此,展某多谢五弟了。”   五弟?摇晃起来的衣摆又幽幽停下,白玉堂用手撑住脸颊,转身去看展昭,藏着十二分的不情愿,“这么说,爷要叫你一声展大哥了?”   “五弟不愿?”一口酒下肚,展昭满足地眯起眼睛,与白玉堂并肩躺下。   “臭猫儿,傻猫儿,呆猫儿。”百转千回间,唇边脱口的话却如心头辗转的诗。   两人不再言语,仿佛此刻没有比月下对饮更痛快的事儿了。   沉默间,唯有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上,一阵微风低低吹过枝头,一双人影不多亦不少。   待得身旁人的呼吸均匀了后,白玉堂转过头,空了的酒坛斜斜躺在两人中间,那臭猫还握着一只酒杯护在胸前。修长手指点着坚硬的瓦砾,悄悄地寻到身旁人,轻轻地勾了展昭的一截小指。如同偷了油的耗子,白玉堂搭着那截温润的小指,唇角含笑地睡着了。   拆迁记(完)   展昭和白玉堂是竹马竹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考警校。说起警校,倒还源于小时一桩趣事,千禧年前后,港台文化侵袭大陆,生于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这批人,童年里多是TVB,金庸武侠剧,自然还有系列电影“古惑仔”。   白玉堂和四个结义兄弟的缘起缘由多多少少受了这方面的影响。   于是大院里,这群毛头小子玩得正欢,小白玉堂拿着一支玩具枪冲坐着也躺枪的展昭,“砰”的一声,道,“猫儿,猫儿,一起玩。”   “臭耗子。”展昭放下书本,不以为然地瞥一眼白玉堂,道,“玉堂,警察才不会和你们这群‘小崽子’同流合污。”   一语成箴。打小扮演正气英风的警察角色的展昭顺利考入警校,而自小喜欢江湖讲义气广交友的白玉堂中途拐了个弯,没做成大哥,倒和某只猫殊途同归。   入校第一天,白玉堂没干其他的事儿,把自己的寝具、行李熟门熟路地搬去展昭的宿舍。此举未果,被展昭义正言辞地赶回白玉堂所在的另一栋宿舍楼。   两人这么隔路相望了几年,待毕业后,双双进入同一间警局实习,终于迎来同进同出同住同吃的机会。   在房子的问题上,展昭只要采光好、地安静、距离近,白玉堂的要求倒不高,要隔断少、房间少,最好是宽敞透亮的一居室,而白家大哥更是简单粗暴,只要买买买。   当然,最终取得胜利的依然是根正苗红正直善良我|党优秀青年展小猫。   “玉堂,有那么难受吗?”   看着从浴室出来的白玉堂,展昭忍不住问道,整整一个下午,白玉堂花了三个小时洗了三次澡。这房子好歹还是从地产商手里直接租来的,要是租到别人用过的,玉堂不得自己先掉层皮。   白玉堂忙放下凑到鼻尖的胳膊,瞧见开始怀疑人生的展昭,安抚道,“没,没,我这不是搬东西出了点……汗……”   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白玉堂自动消音,他向来对盯着他的那双猫眼毫无抵抗力,更何况此刻,某人从眼角到眉梢都写满了委屈。   展昭抱臂坐在箱子上生闷气,他瞅着白玉堂还在滴水的短发,既有些心疼又有些羞愤。不就是租了个房子吗?!怎么着他白少爷了?!住的习惯再买下来到底有什么不对了?!   白玉堂发现箱子没开封,多半是这猫儿看见他一直在洗澡,于是这空档里这猫儿先是委屈后是生气接着后悔最后又生气,一颗猫脑袋转来转去的,连箱子都顾不上拆。   “猫儿,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的错我的错,我保证今天不再洗澡。”白玉堂举手保证,边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边走向展昭。   展昭抬腿制止白玉堂的靠近,道,“死洁癖离我远一点,”说罢,如同躲瘟疫似的挨着地毯边缘走,“你说的,东西归你收。”浴室门关闭,展昭嫌弃地举起胳臂闻了闻,皱眉,好像是有味道。   白玉堂哑然失笑,这猫儿大概早就憋不住想洗澡了。他拿起桌上的裁纸刀划开胶带,家具家电早就买了,箱子里装的是他和展昭的随身用品,基本都是放在书房和卧室的。他把箱子推到卧室门口,看了看两间相对的卧室,舒展的眉眼立刻蒙上一层阴云,从鼻腔里发出极不满意地冷哼。   展昭洗完澡出来后,发现白玉堂正吹着口哨在书房整理书籍。他靠在门边,脖子上还挂着潮湿的毛巾,前额的碎发呈半干状,服帖地落在光洁的皮肤上,道,“玉堂,为什么把我的东西放在了你的房间?”他那间卧室干净空荡得如同酒店。   闻言,靠在人字梯上摆放图书的白玉堂回头,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展昭。   阳光拉长展昭的影子,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挺拔的身形。   身着居家服的青年身上有着沐浴露清香的潮湿气味,原本就温和的人因着逆光的缘故越发柔软,此刻正仰着头,蹙起俊朗的眉目,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看起来有些呆。   白玉堂的心里升腾起夏日的气泡水,喝一口无比满足,但碳酸上升的刹那却有着轻微的难受之意。他唇角上扬,隔着金丝眼镜的凤目里氤氲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道,“我绑架了他们,要想赎回人质,得拿东西来换。”   大学时代,校友们没少给白玉堂安什么“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的人设,尤其是戴上那架极其骚气的金丝框眼镜,加上自带的风流气质和名副其实的高富帅加持,白玉堂这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斯文败类”。展昭充分发挥长腿的优势,几步走到梯子的另一边,踩着台阶,和白玉堂保持相同的高度,隔着木质梯子,迎上白玉堂不解的眼神,道,“玉堂,一个人质报复一场阴谋的最有效的办法是把自己杀死,那么被要挟者解决一场阴谋的最快速的办法是什么?”   跟着学霸久了,白玉堂立刻进入解题模式,按照展昭这句话的套路,他抽了抽嘴角,不情愿地答道,“杀死人质。”   展昭用手指划拉着书本,然后从整齐的图书中抽出一本来,敲敲白玉堂的头,笑眯眯道,“答对。”   白玉堂看着手里刚才展昭塞给他的一本书,史铁生的《爱情问题》,他换了个姿势,懒散地靠坐在梯子上,摘下眼镜,揉揉眉心,他莫名觉得自己被展昭撩拨了。   白玉堂有些忐忑,不知道展昭解决他这场小阴谋的方式是任凭“人质”自生自灭还是果断杀死“人质”。出乎意料地是,展昭也没再提这事儿,再加上两人一忙起来,天天脚不沾地的。偶尔睡前,白玉堂躺在床上,瞅着卧室里,满是展昭喜欢的摆件、钟爱的纪念品还有照片,隐约有种拥有展昭私密的满足感。但是……他在宽大的床上滚来滚去,最终起身,烦躁地抓起一只枕头,轻手轻脚地推开展昭的房门。   展昭躺在中间偏左的位置,向右侧睡着。白玉堂悄悄地躺在另一边,见展昭没反应,又默默地伸长胳臂,搭在展昭的腰上。   刚进入浅眠状态就被人打扰,展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边上挪了挪,意图逃离搭在他腰上的那只耗爪子。没成想,耗子得寸进尺,竟然耍赖似的贴住展昭的后背搂得更紧了些。   这种姿势睡觉根本不舒服的好吗?展昭挣扎的幅度大了,却被身后白玉堂一副恶人先告状的语气制止,“睡觉!”   “幼稚,”展昭睡意朦胧地哼哼了一句,终是抵不过睡意,随白玉堂去了。   当天夜里,展昭做了个梦,梦里被一只变异似的大白耗子手脚并拢严丝合缝地压在身|下,问他做什么。那白耗子唬着脸威胁“这是我的地盘”,展昭想着耗子喜欢这床让给它就是了……白耗子没说不好也没说好,但展昭头更大了,他走哪儿耗子跟去哪儿,变成兔子的展昭纳闷了,难道这片森林都是那大白耗子的。   展昭是被气醒的,就算做梦,他也是猫儿啊,凭什么要变成个兔子?兔子就算了,那只大白耗子比他体型还大,好吧好吧,梦本就不科学,一想起梦里被只耗子欺压,他就来气。想翻个身吧……展昭睁开眼,看见眼前放大的俊脸,莫名联想到这也许就是做梦的原因。白玉堂的头枕在他的颈边,手臂搭在他的腰上,右腿横在他的腿上。展昭动了动,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的。他从床边的地毯上扒拉到一只毛绒玩具,提上来看是只长耳朵的大兔子,他皱皱眉,扔到一边,又扒拉一番,这次拿到的是一只猫咪,看起来有些小,于是放下,最后终于选定了一只大白。他抬起白玉堂的胳膊,把大白放在他原本躺的位置,才刚起身,就听身后传来极不满意的哼哼声。   展昭回头,那只大白已被白玉堂嫌弃地推到床边,人家少爷自个选了他的枕头抱在怀里,继续回笼觉。对于白玉堂为什么一早会出现在他的床上,展昭习以为常,两人几乎光屁股一起长大,同玩同睡的机会多了,倒是初高中的那几年,他才强烈的感受到白玉堂和他同床共枕的执念……一开始粘得厉害了,他还唬着脸质问白玉堂,后者往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极其无耻理直气壮地说:猫儿,你软乎乎的滑溜溜地抱着舒服,未免被这少爷气死,展昭再没提过这档子事。毕竟……白玉堂身体素质好,冬暖夏凉的,挨着也挺舒服。他穿好拖鞋去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有点长,要不,今天和玉堂一起去理发?   还没想好理完发去干什么,那边手机疯狂地叫嚣起来。展昭接完电话后,俊朗的眉心蹙成一团。   白玉堂是被冷毛巾冰醒的,他扯开盖在脸上的毛巾,接着是整套衣服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他一时有些懵,见展昭忙着换衣服没空搭理他,一眼又瞅见桌子上挤好的牙膏和杯子,沉默了两秒后,他一手拿毛巾擦脸一手掀开杯子,然后把衬衫搭在肩上去解睡衣扣子,拿起牙刷塞进嘴里,刚走进浴室刷完牙,就被展昭扯着领子向门外走。   “哎哎哎,猫儿,再给我一分钟。”白玉堂手忙脚乱地把肩上的衬衫拿好,以防掉下去。   “车上换。”展昭关门进电梯下楼解开车锁,动作一气呵成,这期间白玉堂一副被□□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睡衣解了一半,怀中抱着衬衫,然后被展昭塞进后座,随后丢来一件长裤。   白玉堂臭着脸在后面换衣服,“猫儿,你是不是故意的?”   展昭透过后视镜扫一眼白玉堂。   “哼,切,”白玉堂发出简短的音节表示不满,“今早上为什么把我的‘抱枕’抽走?”   “咳,”展昭果断地转换话题,“一名通缉犯被人在商场认出来,和警察照了面后,绑架了一名无辜女性做人质。”   “B级?”不是他白玉堂懈怠,而是这事儿归重案组,他和展昭都是新人,B级通缉犯的事儿不是小事,但商场解救人质对他们市局的精英们来说不算大事儿。重要的是,他和展昭……好吧,是他和重案组组长那个小狐狸智化不睦已久,他们的行动怎么可能让他插一脚。   “小狐狸呢?”   展昭瞅一眼后视镜,见白玉堂果然冷了一张脸,语气放缓些,道,“智……咳,小狐狸应该不在现场,这事儿包局说交给你。”   白玉堂隐约觉得自个被包局给卖了。小狐狸他可以不放在眼里,但老狐狸他能吗?不能!   两人很快到了现场,人群已经疏散完毕,原本在周末特别拥挤的商场变得十分安静空旷,外围拉了警戒线停放着警车。   展白二人亮了一下工作证进入商场大厅,公孙策迎上两人,道,“情况不太乐观,嫌疑人很有经验,所选的位置极其优越,省里借调过去的狙击手还没放回来,所以小白靠你了。”   公孙策在地图上指出嫌疑人的位置,白玉堂忍不住在心里飙了句国骂,这哪是极其优越,根本就是没有狙击手容身之处。   嫌犯所在的位置是名表区的东北角落,前方一目了然,无法藏身,而且位置太靠里,在二楼根本就看不到嫌犯,因此只能在嫌犯的右手边寻找机会。   展昭指指地图,“我记得这里是阿玛尼专区,和旁边区域似乎用了深色玻璃阻隔,玉堂,先穿玻璃再击中人你有几分把握?”   “只要不是防弹玻璃。”白展二人相视一笑。   公孙策心想,那用作隔断的玻璃本就是防弹,难不成要从展示柜入手?若是这样的话,白玉堂的视线必须穿过玻璃柜才能观察嫌犯……   “公孙大哥,联系商场经理,把嫌犯对面的广告橱窗换成黑白的,最好是全黑的,中庭的灯稍微调暗些。”   公孙策秒懂,一脸黑线的去联系商场经理了。   商场的广告橱窗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哗啦啦地换一张品牌海报。   一切就绪后,白玉堂和展昭击了一下掌,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展昭高举双手慢慢走向嫌犯,不动声色地瞄一眼广告橱窗,微微有些不满,这是两年前LV的冬季墨镜广告……幸亏这嫌犯一直逃亡中无处得知这些细节,否则不就成了打草惊蛇。   “什么人?”嫌犯一手勒着人质的脖子,举枪对准展昭。   展昭高举双手小幅度地示意自己没有武器,道,“只要你放了她,我保证你会安全走出这里。”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甭他妈废话,我今儿是栽了,临死前带一个不亏,带两个是赚。”   “你真想死,还会藏这么多年?”展昭知道这句话会戳中嫌犯的心事,并且会引起嫌犯的逆反心理从而恼羞成怒,忙道:“何必要在这里功亏一篑,我们讲好条件,你放人,我们就放你,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躲起来不被发现,今天不过是个意外。”   嫌犯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没错,依他的本事怎么能轻易地落入警察手里,要不是手头紧,他怎么会冒险进入人流量大的高级商场,本来想着到这来的基本都是有钱人,随便翻些钱包都能对付几天,都怪那个小孩,拿着冰淇淋横冲直撞,冰激凌弄脏了他的衣服不说,这小孩竟然哇哇大哭起来,小孩的妈妈不依不饶地非说他撞伤了孩子,从而引来大批人围观。   展昭正和嫌犯交涉。白玉堂悄悄地利用专柜的掩护,矮着身子靠近嫌犯。他与嫌犯只有一个玻璃展柜的阻隔,玻璃展柜的下方是一个黑色的木质柜子,他低着头半蹲在柜子下,从广告橱窗里仔细观察嫌犯。   嫌犯依旧掐着人质的脖子,看起来人质的状态不太好,显然恐慌过于消耗体力。白玉堂利用广告橱窗的影子确认角度,这事儿说起来不难,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重现他所在的位置,穿越玻璃展柜的角度,和子弹落在嫌犯身上的位置,这其实和在警校蒙着眼睛打靶没什么区别,况且那个时候靶子是移动的。但对方是人,而且手里有人质。他必须动作够快,从端起枪的刹那到开枪不能给嫌犯任何的反应时间。   白玉堂活动活动手指,决定直接开枪。他最讨厌被威胁了!   同样升起逆反心理的白玉堂极其不爽,已经调整好了行动的姿势。展昭正在考虑,也许击中嫌犯是最快速解救人质的方式,毕竟作为逃亡多年的B级通缉犯,心理素质比一般的嫌犯更强。他不是没有把握平安解救人质,而是……他看一眼人质,三十多岁的女性在这种高压情况□□力渐失,看起来状态极其不好。   “砰”“哗啦啦”,枪声夹杂着玻璃碎裂声一起传来,展昭皱眉看去,又立刻松了口气,玉堂第一枪击中了嫌犯暴露在右侧的胳膊,又立刻起身,打中嫌犯的右小腿。嫌犯瘫倒在地,挣扎着想去拿掉落在远处的枪,展昭上前一步,踢到专柜外。紧随而来的警察和医护人员将嫌犯和人质一一带走。   白玉堂情绪不高,丝毫没有行动成功圆满收工的喜悦。为了照顾人质的感受,他和展昭一致决定选用普通子弹,虽穿透力和杀伤力没那么大,甚至会出现嫌犯反击的情况,但是在普通人面前直接穿血窟窿爆浆什么的,这心理阴影哪能受得起。啧,他看一眼跟着去看人质情况的展昭,嘴角微微上扬,心里却有些苦涩,他的展昭还真是温柔。   一周过后,市局正式成立“特案组”,由白展二人负责,包局总领。白展二人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天行动的时候,包局和智化就在监控车上,并且两人打了赌。智化认为依展小猫的性子是会以谈判解救的,并且不会让白玉堂开枪,出于某些不可说的原因白玉堂会以展小猫的方案为主。包局却不以为然地笑眯眯的表示,这展昭是猫儿不错,但猫儿的攻击力不可小觑。白玉堂是会顾着展昭的立场,可这俩人的默契可不是一般搭档可比拟的。他认为白玉堂会选择开枪,而展昭会东拉西扯以转移嫌犯注意力为主要目的。   当然,智化输了,“特案组”组长的位子归白玉堂了。   这下白玉堂和智化算是平起平坐了。例会完毕后,两人一起出了会议室,智化用手肘撞撞白玉堂,被白玉堂嫌弃地挡开。   “小猫儿呢?”   “猫儿也是你叫的,死狐狸。”   “我看你闷闷不乐心事重重一周了,咋的,猫爪子挠你了?你被猫儿踢下床了?猫儿不允许你进房间了?”白玉堂对和展昭同床共枕这件事的执念,但凡了解他们二人的基本心知肚明。听着智化一口一个“猫儿”,白玉堂磨了磨牙。   “行了,不逗你了,说起来,你这小火慢炖小心煮老了。”智化凉凉的一句话,默默地飘走了。   展昭在警校挂着职,回家后,发现他的东西被搬了回来,特别整齐地摆放在床头柜和电视柜下面,并且多了白玉堂的。   接下来,一连几天,两人各自回房睡了,某人再悄没声地溜进展昭房内。渐渐地,展昭的衣柜里有一半都是白玉堂的。   被压了一周的展昭天天浑身酸疼,他以前可不知道白玉堂这么粘人,这种树袋熊的睡法是多没有安全感!但比起和白玉堂谈心,展昭有一件更加迫在眉睫的事儿。   他要评职称了。明天是最关键的一天!正常发挥的话,评上“副教授”应该没问题。他整理好资料,心一横,把门上了锁。   第二天,展昭是睡了个爽。白玉堂却辗转难眠一夜,先是发现展昭锁了门,心里哇凉哇凉的都是委屈,满脑子都是智化那句“煮老了”,呸,他家猫儿才不会老,小狐狸才会变成老狐狸。然后又在客厅患得患失地坐了半夜,最后撑不住地回床上翻来覆去。   “早啊,玉堂。”展昭笑眯眯的,整个人容光焕发神清气爽。   “哼。”白玉堂只哼哼一声也不好好的说话,明确表示他生气了,他站在展昭身后伸手去拿牙刷牙膏。两人沉默地刷牙,展昭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看向镜子里的白玉堂。   他手上一抖,差点没戳到牙龈。白玉堂的眼神可不是要把他吃了,羞恼不说还有那么些委屈。展昭对着镜子呲牙一笑,这下换白玉堂差点戳痛腮帮子了。   两人气氛微妙地吃了早餐,白玉堂率先一步拿起展昭的笔记本电脑,一副我还在生气的样子,道,“送你。”   展昭回来的有些晚了,他一进门就发现卧室里传来各种杂乱的声音。他放下电脑走进去看,就见白玉堂正把衣服一件件地挂在他的衣柜里,而且两间卧室的锁都有人为毁坏的痕迹。他抱臂,靠在墙边,见白玉堂仿佛拨开乌云见阳光似的充满活力,从两人的卧室进进出出。   看见站在门口的展昭,白玉堂也不生气了,笑道,“乖猫,马上吃饭。”   “你……玉堂,谁让你搬的?”展昭微一挑眉。   白玉堂闻言,倒退一步,转身,把展昭隔在他与墙壁之间,道,“我认为被威胁的感觉实在不好,所以,我决定把我的东西放在你这里作为人质,让你来威胁我。”   “玉堂,我不觉得我需要人质。而且,我认为你陷入了一场阴谋里。”   白玉堂惊愕,有些不明所以。他最近确实有些患得患失,胡思乱想的。   “爱情阴谋。”展昭微微一笑,拉低白玉堂的衣领,凑近那双吃惊的唇,蜻蜓点水地吻上去。   白玉堂揽住展昭的腰,轻笑,“猫儿,那你认为解决这场阴谋的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   温柔的话语消失在两人缱绻深情的吻里。   但白玉堂听得清楚,展昭的回答是“用我一生,救出人质。”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